野菜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成為維系人類生存的主要方式之前,一直是人類重要的營養(yǎng)來源,后來成為饑饉年代的備援物資,當(dāng)下又成為有閑人獵奇嘗鮮的目標(biāo)對象。
寫野菜,筆頭終須落在吃,畢竟少有人對著菜地借物抒情,然而作者迷野菜寫野菜,基本動機(jī)卻如英國作家理查德·梅比所說:“……食用野生植物能讓你感受到祖先的生活,能讓你更細(xì)膩地體會四季變化,能讓你對大自然創(chuàng)造食物的過程有更完整的理解。”在這個層面上,吃野菜擺脫了口腹之欲,而擁有了一種自帶儀式感的魅力。
書稿分為八輯,從東北故鄉(xiāng)的野菜談起,循著作者的足跡走南闖北,各地野菜也一一現(xiàn)身。食物之味與個人往事交織,而非以野菜的傳說軼事為主體。作者的誠意在于親歷體驗,如在深圳驚訝地發(fā)現(xiàn)枸杞葉竟然也能當(dāng)菜吃,又不固守當(dāng)?shù)爻梢?guī)做枸杞雞蛋湯,而開動腦筋獨辟蹊徑做了一餐清蒸枸杞葉,其認(rèn)真令人莞爾。
書稿語言詼諧曉暢,不刻意掉書袋,但文中穿插援引的著作,如克里斯·比爾德肖《100種影響世界的植物》、丹尼爾·查莫維茨《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理查德·梅比《雜草的故事》等,都有若干有意思的文段。
總 序
林賢治
一天,到張懿的辦公室小坐,見醒目地添了幾盆花草,擺放很講究。座椅后壁,掛了兩幅手繪的水彩畫,畫的仍是花草。深秋的午后,一室之中,遂有了氤氳的春意。因談花草,轉(zhuǎn)而談及關(guān)于花草的書。她說,坊間的這類書很零散,何不系統(tǒng)地做一套叢書?我表示贊成,她便順勢讓我著手做組織的工作。
有關(guān)花草樹木的書,我多有購置。除了科普,隨筆類也留意挑選一些識見文筆俱佳者,其中,沈勝衣給我的印象最深。他是東莞人,想不到還是一位地方的農(nóng)業(yè)官員,通過電話聯(lián)絡(luò),隔了幾天,他徑自開車到出版社來了。人很熱情,沒有可惡的官場習(xí)氣,倒有幾分儒雅。在贈我的書中,有一套他任職之余編輯的叢刊,名《耕讀》,印制精美,可見心魂所系。
沈勝衣當(dāng)日答允為叢書撰稿,歸去之后,一并推薦了幾位作者。我再邀來朋友桑農(nóng)和半夏,在花草無言的感召下,很快湊足了這樣一套叢書。
桑農(nóng)編選的兩種:《不屈的黑麥穗》和《葵和向日葵》,是叢書中的選本;一國外,一國內(nèi),都是名家。桑農(nóng)長期寫作書話,是編書的好手。他選的兩種書,從植物入,從文學(xué)出,是真正的美文!恫葺返娜脒x尤使我感到欣喜,如遇故人,幾十年前讀到,至今手上依然留有整篇文字的芳馥,那“十八歲的馨香”。
沈勝衣喜讀書,也喜抄錄,加之注意語言的韻味,所以,筆下的《草木光陰》顯得豐茂而雅致。作者置身在草木中,卻無時不敏感于生命的流轉(zhuǎn),時有顧惜之意。憶往,傷逝,作品內(nèi)含了悲劇中的某種美學(xué)意味,所以特別耐看。半夏是雜文家,《我愛本草》取材皆為中藥,配以雜文,實在很相宜。魯迅之所謂雜文,原也同小說一樣,目的在于“療救”,種類頗雜,并非全是匕首投槍式。信筆由之,何妨談笑,不是“肉麻當(dāng)有趣”便好。半夏此書,寫法上,卻近似周作人的一些名物小品,平和,閑適,而別有風(fēng)趣。許宏泉的《草木皆賓》,取畫家的視角,多有畫事的掌故瑣聞。至于王元濤的《野菜清香》,特色自是寫“野”。一般文士喜掉書袋,后者亦不乏此中雜俎,但未忘現(xiàn)實人生,夾帶了不少歷史、社會人文的元素,多出一種經(jīng)驗主義的東西。
錢紅麗的《植物記》,將日常所見的花草,勻以生活的泥土,勃勃然遂有了一份鮮活、親和的氣息。戴蓉的《草木本心》,比較起來,偏于嫻靜,有更多的書卷氣。這是兩種不同的詩意,或許是沈勝衣序中說的“植物型人格”所致吧?論人性,大約男性近于動物,女性近于植物,難怪她們寫起花草來,都能深入其“本心”。這兩部小品,不妨當(dāng)作女性作者的自我抒情詩來讀。
編輯中,時時想起故鄉(xiāng)的花草。它們散漫于山間田野,兀自開落,農(nóng)人實在少有余暇觀賞,倒是有一些藥草,正如荒年供人果腹的野菜一樣,不時遭到采掘。以微賤之軀,為救治世間窮人,或剁碎為泥,或投身瓦器,我以為精神是高貴的。但是,從野草們的立場看,未必見得如此。人類與草木之間,始終找不到一種共同的語言,想起來,不覺多少有點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