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慧寬去溪邊挑水。
一只木桶裝滿了,他又把另一個浸在水里。清涼的溪水抖動著,往桶里鉆,也往桶外跑,耳邊是嘻嘻哈哈的水聲。
楊柳初綠,風(fēng)暖了,草探出了頭,溪水卻還拔涼,他的小手都凍紅了。
第二桶水提上來,他一轉(zhuǎn)身,看見一只羊立在水桶旁。
“誰家的?”慧寬搓著手。
羊眨眨眼。
慧寬在羊身上找標(biāo)記。溪山村有很多人家養(yǎng)羊,都做了標(biāo)記,在頭頂,在角上,或在尾巴。但是,這只羊白白凈凈,什么特殊標(biāo)記也沒有。
“渴了嗎?”慧寬問。
羊又眨眨眼。
慧寬揪了把草,很嫩的,送到羊的嘴邊:“水涼,你喝了就鬧肚子,吃草吧。”
羊還是不動,望著溪水。
溪水清澈,看得見沙石。遇到大石頭,水流就扭動起來,瘙了它的癢處似的,笑著,跑了。水里還沒有水草,盛夏才生。也沒有魚。等它流入山下的小清湖,安下家,才有魚呢。
“你在看什么?”慧寬撫摸羊頭。
羊咩了一聲,洪亮,帶顫音,震著慧寬的耳朵了。
溪山是個極靜的地方,只有鳥鳴不絕。鳥不會飛到你耳邊來叫,它們站得高高的,遠遠的,鳴聲婉轉(zhuǎn)。羊的這聲咩,單刀直入,要不是顫音緩解了它的銳利,慧寬的耳朵可受不了。
“找不到媽媽了?”慧寬坐在了羊跟前。
羊又咩了兩聲。咩,聽起來很像“媽”。
“你叫什么名?”慧寬問。
羊沉默了。
“別著急,我?guī)湍阏覌寢!?
羊不急,四條腿立著,木樁一般。
慧寬抬頭看日頭,升起老高了,就扛起扁擔(dān),挑起水桶,說:“跟我來,送你回家。”
慧寬十二歲,個子不高,扁擔(dān)一壓,又矮一截。一前一后兩只木桶,搖晃著,濺出水來。從坡下晃上了石板路,回頭一看,羊還在水邊呢,也在回頭看。
“走啊,小心叫狼叼去!”
羊不怕,又開始望溪水了,水里有它的什么東西似的。
慧寬快步回廟,桶搖晃得厲害,拽得他的身子也跟著晃了。師父常說,不急不躁不離道,你瞧,羊就不急;蹖挶惴(wěn)住腳步,踏實,桶也老實了。進了大廟,嘩啦嘩啦,兩桶水扣進缸里,扔下桶,他就去牽羊。羊不見了。一會兒工夫,羊就不見了。
慧寬跑到溪邊,看水。剛才,羊一直在看水。水是從山頂?shù)凝埾读鱽淼,叮叮咚咚,一路小跑,匯入小清湖。那羊是不是變成魚了?慧寬也想變魚。
太陽熱起來了,風(fēng)卻帶著涼意,拂拂地吹他。他又踏上石板路,走得很慢,許是累了。淺灰的石板,深色水跡,石階上就有了一幅水墨長卷。那是桶里灑的水,綿綿延延,如山水似流云,太陽一曬,漸漸淡去了。
這天多云,近午的時候,沙沙沙,飄下雨絲來。
慧寬惦記那只羊,就撐傘出了廟門,輕手輕腳朝溪邊去。黃燦燦的迎春花,粉嫩嫩的桃花,被春雨洗過,東一簇西一叢,點綴著綠油油的山巒;蹖捪矚g春天的鮮艷多彩,但現(xiàn)在,他的眼睛在尋找白色。白色的是那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