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集,7萬字,配10幅黑白圖片。分三類,一是文學書評;二是影評劇評;三是文藝與學術熱點評議,包括選秀節(jié)目、文化研究方法論、語文教育等問題。以多年對于文學史、藝術史和理論研讀的功力,處理讀者喜聞樂見的話題,深入淺出,老少咸宜。
張屏瑾,上海人,文學博士,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中國作協(xié)會員,曾為美國杜克大學訪問學者。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文藝理論研究與批評、城市文學與文化研究等。出版專著《摩登?革命——都市經(jīng)驗與先鋒美學》、文學批評集《追隨巨大的靈魂》。
千年繁華
上海在別處/3
你好,阿飛街/7
江南敘事與現(xiàn)代中國/15
景恒街,不止命名的紀念/19
那家老店叫“常久”/23
爭鳴不休的世界/29
逝者與物哀的詩/35
陷落的與永恒的/43
魂歸何處
為什么刪魯迅/57
蝴蝶飛了:再看胡適/63
觀之不足《異鄉(xiāng)記》/69
周天籟的再發(fā)現(xiàn)/73
驢得水:隱喻正當時/79
魂歸何處/85
資料學的想象力/89
文化研究的作用/93
下一站小說/97
華語、電影和一種共時表達/101
我村上,你莫言/105
最殘酷的事
從天鵝湖到里約/113
不祥之鏡/119
禁閉,活還是不活/127
外星人們,請回到地球的未來/131
沒有升華的“9·11”/137
對德里達生氣/141
批判者的通行證/147
我能想到最殘酷的事/151
這不是一件外套/157
莊生曉夢迷蝴蝶/159
好的聲音與中國/167
紙上的“流明”/173
我們的木蘭
別動我們的木蘭/181
堅決不迷童祥苓/187
誰怕夜奔/191
從正面打進去/193
蘇三別解/197
閑人觀伶伶觀人/201
后記:種翅膀的人/205
為什么刪魯迅
開學伊始,“教科書事件”又起,本輪主角不是狼牙山五壯士,不是草原英雄小姐妹,也不是三拳打死鎮(zhèn)關西的魯智深,而輪到了魯迅先生——也可以說是終于輪到了魯迅——有關魯迅作品在中學語文課本里所占比重、所選篇目的議論其實早就開始了,今年的再度熱議是因為有媒體用“魯迅大撤退”這樣的標題來提醒,各地語文課本中的魯迅作品已被大幅刪減和替換。針對此,某些網(wǎng)站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民意調(diào)查運動,教科書專家們則更為義正詞嚴地辟謠:我們沒有刪減魯迅,只是替換了篇目,或者把他從“課本”轉(zhuǎn)移到“讀本”里去了,篇目不但沒有刪減,反而增加了呢。
只要在中國的基礎教育環(huán)境中摸爬滾打過一遭的人,都明白“讀本”是怎么回事。這些年的語文教育改革,的確改出了不少花團錦簇的讀本,問題是眾考生還得喝高考這一壺,哪里打得了那許多野食?“讀本”的存在反而突出了必考版教材“只此一家”的重要性,乃是兵家必爭之地。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30年來針對魯迅作品的“選”“換”“刪”情況的統(tǒng)計研究,至少在我的記憶中,中學老師花了最大力氣講解的幾篇雜文,《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友邦驚詫”論》等,早就悄悄地撤退出場。現(xiàn)今人們所樂于討論的,是該如何抉擇魯迅那幾篇小說、散文,而雜文連進入討論的資格都沒有了,難道真的是“雜文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么?對當下社會稍有認識的人,恐怕都會對此打個問號吧。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無論大家爭論得多么熱烈,對待此類雜文的態(tài)度卻是極為一致的。家長和學生覺得太難學,雜文雖短,一個字后面卻要帶著八種意思,隱藏著九個敵人;老師覺得太難教,我是教語文的又不是教思想史的;球場上激烈爭奪魯迅杯的雙方球員呢,一方認為這些文章背后隱藏著所謂“正當性”問題,應該規(guī)避,另一方也正想搖身一變,好漢怕提當年勇。于是大家合力往“普遍性”的球門里踢了。在眾看客眼中,守門的自然都是些瘋子。
好在魯迅小說、散文等帶有“普遍性”的文體創(chuàng)作亦是一流,于是爭論就集中在了藤野先生更感人呢,還是祥林嫂更鮮活,朝花夕拾更唯美呢,還是兄弟之情更人性。魯迅詩云“曾驚秋肅臨天下,敢遣春溫上筆端”,或者更廣為人知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保谒@里,不經(jīng)過心智的磨礪、眼光的鍛煉、對肅殺和嚴酷的體察,是站不穩(wěn)自己的,也談不上對人間有真切的溫暖和熱愛。魯迅雖時時警醒自己對于一切的懷疑態(tài)度,但絕沒有因此而贊成將人生的一切沉疴都減輕、抽離、取消的“消閑小品”方式,也絕沒有就此躺倒在虛無的黑影里,卻有人嫌其“內(nèi)心黑暗”、“過于極端”、不利于和諧了。在那些人看來,坐穩(wěn)了的時代最大的特征就是溫和、溫和、更溫和。“龍的傳人”太張牙舞爪,要改;國歌充滿了炮火聲,要改;《藥》里的血饅頭太刺激人,也要改。就拿萬靈的神藥市場經(jīng)濟來說,現(xiàn)在大家最愛看的不也是些“魯迅愛過的人”、“戀愛中的魯迅”么?重要的大作家雖不能去掉,但最好能成為一團和氣,拔去角牙,魯迅變彌勒,天下無事。
可惜的是,要把魯迅改造成林語堂、梁實秋之類的美文家,哪有那么容易。這里且模仿一下先生的雜文,隨手摘一段“時文”來看,選自某網(wǎng)站王菲高價演唱會簡介文字:
“對于均價2000元的票價會否定價太高,該權威人士表示不會,因為王菲在市場上一直有其號召力,而且歌迷群也頗有消費力,更重要的是,有關方面希望將這次演唱會辦成一種高級派對的演唱會,自然就會有門檻的,而且這次演唱會據(jù)悉目前已經(jīng)有不少贊助商趨之若鶩,承諾會包銷大部分門票,估計屆時仍會出現(xiàn)一票難求的局面!
這段話下面有網(wǎng)友評論道:“那就讓權威人士自己去買好了,真的喜歡王菲也不一定非要拿血汗錢去買高價票,以為我們是舊社會祥林嫂么,還要捐個門檻才能有身份么?!”
這評論讓人看得實在高興,不得不說,對“門檻”二字的準確理解,完全得益于我們曾經(jīng)在中學一板一眼地讀魯迅,而沒有把注意力全放到什么場景、氣氛的設置、敘事者和作者的分離、祥林嫂身上體現(xiàn)出的人類命運等等東西上,并不是這些東西不重要,這些完全可以通過別的“世界性”作家去學習,但請勿用之模糊、偷換、抹殺魯迅之所以成為魯迅的地方吧。據(jù)說,為了適應年輕人的成長階段,也為了學習曾經(jīng)先鋒的“荒誕派”,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入選了新教材,編選者的意圖固然很好,但對現(xiàn)實世界的荒誕缺乏理解的人,又怎能理解在編選者眼里十分高級的“荒誕派”小說呢?若真想在年輕人出門遠行時送他們一程,還是記住魯迅告誡年輕人的話吧,千萬不要試圖“拔著頭發(fā)離開地球”,也不要“拔著頭發(fā)離開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