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黑七七的秘密
　　“但是——”黑七七說。
　　果然又有一個“但是”在等著于豆腐，這簡直是黑七七的口頭禪。
　　“又有什么條件？熱帶魚都被你吃了！”
　　“我只能教你去‘亂基因?qū)娱g’。”黑七七說。
　　“亂基因?qū)娱g？”
　　“那是□適合你的層間。我可沒打算害你，要不是你救我，我早被‘瓜果蔬菜□棒層間’什么都吃的人類做成貓泥了�！焙谄咂吡髀冻鲭y得的“人情味”。
　　“那是什么樣的地方？”于豆腐問。
　　“‘亂基因?qū)娱g’和你現(xiàn)在生活的層間區(qū)別很小，適應(yīng)起來應(yīng)該易如反掌。要說區(qū)別，就是在基因上�！�瓜果蔬菜□棒層間’的基因是靠生殖傳遞的；‘亂基因?qū)娱g’的基因是亂序的�！�
　　“你越說我越糊涂，”于豆腐說，“和你聊天，我像是連著上了一百節(jié)數(shù)學(xué)課！”
　　“別著急，你馬上就可以上體育課了�！焙谄咂呱衩氐匾恍�。
　　于豆腐依舊一臉茫然。
　　黑七七接著說：“簡單來說就是在那個層間，你可以選擇自己的父母，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自己選擇父母？”于豆腐很驚訝，心里打起了不安的鼓，“那我的同學(xué)呢？我的伙伴呢？都會消失嗎？”
　　“不會，你的朋友還是那些朋友，街坊鄰居、老師校長也還是原裝的�！�
　　“怎么選擇父母？”于豆腐問。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那么多，你自己去探索吧�！�
　　說話間黑七七回頭看了看窗外，天已經(jīng)全黑了。從放學(xué)到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聊了幾個小時。它像是有點不安一樣，焦躁地搔了搔脖頸，然后把左前臂上的石膏取了下來。做手術(shù)的時候被刮掉毛的手臂上已經(jīng)長出了細(xì)黑的絨毛，像新生一樣。
　　黑七七已經(jīng)拿起一支筆，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在紙上畫了起來：“雙龍定海，蟬蜘抵珠，旁枝纏抱，仰頸相望�！�
　　黑七七畫畫的動作像搔頭一樣快，簌簌幾下便完成了。于豆腐看見那紙上畫著一個木偶，兩只手臂支撐地面，一只腳從后面抵著后腦勺，另一只腳的腳背扭曲地放在□□條腿的膝蓋上，眼睛直視前方。
　　于豆腐不禁叫起來：“我的天啊，這是人能做到的動作嗎？簡直是個變形金剛�！�
　　“你還是個孩子，柔韌性強。好在你有四條腿，三足、兩足動物想做這個動作都做不到�！�
　　“我那不是四條‘腿’�！庇诙垢�抬杠道。
　　“來吧，我來幫你�！焙谄咂哂悬c催促地說。
　　“現(xiàn)在嗎？不不，我還沒有想好……”
　　雖然剛才于豆腐盼望得熱切，但是真的要做什么“層間穿梭”，她可沒做好心理準(zhǔn)備，頓時慌了神。
　　“那就隨便你吧。照著我畫的動作做，而且一定要記住這個口訣，這個口訣可以幫助你矯正動作。千萬小心，不要做錯。我不能多留了，要先走一步了�！焙谄咂哒f著開始扭動筋骨，活動它在石膏里禁錮已久的手臂。
　　“你要去哪兒？”于豆腐始料不及。
　　“我有要緊的事。”黑七七答非所問。
　　“我還會再見到你嗎？”于豆腐問。
　　黑七七聽言，近日來變得豐腴的貓臉上又泛起諷刺的笑，說道：“‘瓜果蔬菜□棒層間’的人好像對離別特別放不下，一說到分別就哭哭啼啼的。再不再見又怎么樣呢？”
　　于豆腐瞬間像被澆了一盆涼水，腦袋耷拉了下來。
　　黑七七看見于豆腐的樣子，覺得這樣的道理，以于豆腐的年紀(jì)未必能懂，對恩人這樣講話也未免太過冷酷，便緩和地說：“怪我魅力太大。想我的時候，你就看看柔術(shù)表演，看見他們就像看見我一樣。誰讓我擁有這樣柔韌與剛毅并存的身軀，神秘又脫俗的氣質(zhì)……”
　　見黑七七又開始沒正形，于豆腐心里被離別籠罩的傷感消散了許多。
　　“反手舞翅，灼蝦翹尾，環(huán)扣如水，曲頸托望�！焙谄咂唛_始念叨起來。
　　它兩只前腿向后延伸，兩只后腿向前探，肥厚的肚子陷在柔軟的沙發(fā)墊里，身體嘎嘣作響，看樣子是太久沒運動了。黑七七似乎是想讓前后腿從背后交疊，卻怎么都做不到，毛茸茸的尾巴焦急地在屁股上來回掃動。
　　“疼死了，小孩兒，你再幫我□后一個忙，抓住我的后腿�！焙谄咂邭馊粲谓z地說，身體異常的扭曲壓迫了它的氣管。
　　于豆腐拉住黑七七的后腿，不小心觸碰到它柔軟的貓腳墊，心里瞬間被溫柔擊中了，震顫了一下。此時此刻的黑七七分外真實，溫暖又柔軟。
　　黑七七奮力向后一掙，前腿搭上了被于豆腐固定住的后腿。
　　“謝謝你，小孩兒！”話音剛落，黑七七就消失了。
　　于豆腐的兩手尷尬地懸在空中，還保持著捏著什么的動作。
　　房間里變得異常安靜。如果不是沙發(fā)上和茶幾附近的地毯上零星地散落著黑七七的貓毛，于豆腐簡直要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場充滿想象力的喋喋不休的夢。
　　于豆腐拾起地上那張畫著姿態(tài)扭曲的木偶的紙，恍如隔世。她開始覺得有點可笑了，層間穿梭？選擇父母？她使勁晃了晃腦袋。
　　那一點對未知的好奇和躍躍欲試的勇氣似乎隨著黑七七的消失一起消失了。如果黑七七說的都是真的，我要去別的層間嗎？要去面對陌生的生活嗎？真的可以獲得更合理、公平的生活嗎？于豆腐的腦袋又恢復(fù)了往日一團(tuán)豆腐的混沌狀態(tài)。
　　丁零零零……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于豆腐的思緒。隨后響起了媽媽接電話的聲音：“喂？張阿姨啊……哎，哎，對……什么？打翻了你曬的咸魚？還把陽臺攪得一鍋粥？……真絲套裝……啊，很貴吧，對不起對不起，我賠給您好不好……不不，那怎么可以，一定要賠的，是我們不對……嗯，于豆腐撿來的野貓，我管教無方，對不起對不起……哎，好，太對不起了……”
　　壞了，一定又是黑七七闖的禍。它在家里搗蛋還不夠，還去鄰居家偷吃，偷吃也就算了，還要糟蹋人家的衣服。媽媽素來□愛面子，那個老鄰居又是她上司的親戚，這樣打電話給她，肯定讓她臊得不行，估計已經(jīng)氣得肺都要炸了。黑七七又跑了，這個黑鍋全都得我背。我一個月也別想安生了……于豆腐正想著，咔嗒一聲，她聽見媽媽放下了電話。
　　于豆腐攥著那張紙的手不知不覺間出了好多汗，把紙浸得軟塌塌的。
　　“雙龍定海，蟬蜘抵珠，旁枝纏抱，仰頸相望。”于豆腐默默念著紙上的口訣，像是被一個神秘的旋渦吸引了一般，回不過神，鬼使神差地臥在地上，模擬了一遍紙上的動作……
　　當(dāng)她耳邊傳來媽媽尖厲的叫聲時，她想答，卻來不及了。
　　第七章奇怪的家長會
　　“于豆腐，你在干什么？練瑜伽？從講臺上下來，能不能有點眼力見？”
　　說話的是于豆腐的班主任房山老師。他今年三十九歲，戴著方框眼鏡，鏡片是有著可笑的茶色偏光的防曬鏡片，這讓他即使在室內(nèi)也像戴了墨鏡。好處是，學(xué)生們很難看清他的眼神。學(xué)生們無從判斷他的眼神，也就丟失了對他一部分表情的判斷，更加無法感知他的情緒，所以大家都覺得和他之間有種隔膜。
　　但是真正讓大家覺得有隔膜的是他為師的態(tài)度。他對待學(xué)生似乎缺少了一點循循善誘、和藹可親，多了幾分對看不順眼的人的輕蔑和諷刺。言語中總是帶著刺，有時候是仙人掌那種刺，扎得人寒毛倒立，退閃不迭；有時候是毛桃那種細(xì)軟的刺，讓人初聽他的話時沒有覺得刺耳，過后琢磨，卻覺得臉上身上又癢又疼，想拔刺，又找不到刺，想撓撓癢，又越撓越癢，解決無方，只能任由百爪撓心。
　　聽見房山老師的聲音，于豆腐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講臺上做著那套扭曲的動作。環(huán)顧四周，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置身于那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教室。充沛的陽光從窗戶灑進(jìn)來，落在課桌上，落在講臺上在忙忙碌碌地打掃衛(wèi)生、整理教室的同學(xué)身上。
　　剛剛不是夜晚嗎？怎么突然變成了白天？我不是在家里的地上嗎？怎么變到了講臺上？……
　　于豆腐再看看那些同學(xué)，有好朋友牧耳朵、馬尾巴，同桌來可樂……惡霸霹靂雷正把拖把粗暴地往墻角一摔……一切好像都沒變。
　　這難道就是黑七七說的和我來的“瓜果蔬菜□棒層間”極為相似的“亂基因?qū)娱g”？這些同學(xué)還是曾經(jīng)的同班同學(xué)嗎？他們認(rèn)識我嗎？于豆腐腦中的疑問像趵突泉的泉水一樣源源不斷。
　　她抓住正在整理書桌的馬尾巴問：“你是馬尾巴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豆腐，你又犯什么傻呢？”馬尾巴一副看幼稚鬼的表情看著她。于豆腐太用力，把她抓得疼了，她啪啪兩下把于豆腐的手打了下來。
　　“于豆腐，快把你書桌里的東西搬走，不然雷比利怎么搬過來？”同桌來可樂沖于豆腐喊道。他看不下去于豆腐不干活。
　　他們班每個星期五要調(diào)換一次小組座位，這樣每一組學(xué)生都可以平等地享受靠窗的機會。據(jù)說，如果長期坐在教室的同一個位置看黑板和投影，會造成斜視、脊柱彎曲等病癥。
　　“今天是星期五？”于豆腐一邊把書桌里的東西搬到隔壁組，一邊問。
　　“嗯，一會兒要開家長會，你不會忘了吧？”來可樂說，“哦對，反正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
　　來可樂說完狡黠地一笑，好像剛才的一問一答都是他編排好的陷阱。
　　“什么叫‘反正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于豆腐剛開口問，來可樂就匆匆地跑去房山老師旁邊打下手了。他□擅長拍馬屁了。
　　……
　　等到整個教室被打掃得窗明幾凈了，房山老師拿著一摞材料站到了講臺上，居高臨下地環(huán)視著教室。隨著他頭的擺動，對面樓房折射的黃昏殘光在他茶色的鏡片上滑過陣陣寒光。
　　過道上擺滿了椅子，每個同學(xué)的座位旁都有一把。學(xué)校不止一次搞過這種學(xué)生和家長共同參加的家長會，說是能夠促進(jìn)“信息對稱”。“信息對稱”究竟是什么意思，于豆腐也搞不清楚，大概就是你知我知他知，老師知道，孩子知道，家長也知道。
　　看到一切就緒，房山老師清了清嗓子說道：“椅子準(zhǔn)備好了的同學(xué)在座位上坐好吧，你們的家長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我先簡單說兩句�！�
　　于豆腐在下面不滿地想，什么啊，還是老樣子，這根本就是原來的層間嘛！老師同學(xué)都沒變，連房山老師說教的語氣都一點沒變。他的“簡單說兩句”都是半個小時起，上不封頂。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從星期四的夜晚來到了星期五的下午，從家中的臥室來到了教室。
　　“大家都知道，從進(jìn)入三年級開始，我們班的家長會就由孩子和家長共同來參加了。這是因為我們班大部分同學(xué)都有了父母，在同年級中是佼佼者。這點是很值得自豪的，我也表揚過你們很多次了，在這里就不多說了……”
　　于豆腐有點慌了，什么叫“有了父母，在同年級中是佼佼者”？不會真的到了黑七七說的異想天開的世界吧？剛剛還在因為一切如舊而感到失望的于豆腐發(fā)現(xiàn)世界真的起了變化，又心慌得不行。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討厭自己這種患得患失的性格。
　　房山老師沒有讓同學(xué)們失望，在說完“在這里就不多說了”以后，又多說了好多好多。
　　“……這次家長會，我們暫且不談你們的學(xué)習(xí)情況，班級里的暴力事件。在這個時間開這次家長會的目的，是希望你們能夠盡早適應(yīng)新的身份，負(fù)起為人兒女的責(zé)任，盡到相應(yīng)的義務(wù)，幫助社會共同管理家長，促進(jìn)家長進(jìn)步，和家長一起成長，反過來也是一樣。家長管理孩子和孩子管理家長，從我們教育學(xué)的角度來講，是大同小異的。我們學(xué)校作為一個試點，應(yīng)該更早地適應(yīng)這種角色，校長很重視這件事。我們率先為社會分擔(dān)了教育家長的一部分責(zé)任，這是很光榮的事情。在學(xué)校里，我們班又做了表率……至于以后家長教育會不會變成義務(wù)教育，我們也不敢說。如果家長教育變成義務(wù)教育，倒是會規(guī)范一些，同學(xué)們會輕松一些。但是即使那樣，孩子對家長的教育和引導(dǎo)也必不可少，也還是需要家長、學(xué)校和孩子齊心合力，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學(xué)校身上，課后才是重中之重……總之……還有……”
　　房山老師沒有嘮叨成績，訓(xùn)誡打架什么的，卻說了很多于豆腐聽不明白的話，邏輯也不甚清晰，如同他以往的風(fēng)格。于豆腐如墜云中。她扭頭看看來可樂和其他同學(xué)，他們就像平常聽他的嘮叨一樣，習(xí)以為常，百無聊賴。
　　“但是——”房山老師頓了一下，把于豆腐從迷思里震了出來，她感到喉嚨一陣發(fā)緊，“但是還有個別同學(xué)沒有爸媽，我就不在這里點名了，你們自己知道是誰。我提醒你們，要有緊迫感！”
　　于豆腐用余光看到有個別同學(xué)在看向她的方向。難道是自己沒有爸媽？那我的爸爸媽媽去哪兒了？
　　房山老師講完話，門外等候的家長們紛紛走進(jìn)教室，依次坐在孩子們旁邊。等到全部家長都落座了，于豆腐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和雷比利旁邊的座位空著。此外，一種更加詭異的氣息逐漸籠罩了她。她觀察到周圍的家長們，同桌來可樂的爸媽不是她見過的來可樂的爸爸媽媽，從發(fā)型、五官到氣質(zhì)、舉止完全不是同樣的人，要說是去韓國整容了，也不能連衣品和身高都“整”了吧？馬尾巴和牧耳朵是她在班里□好的朋友，他們的父母她很熟悉。牧耳朵的爸爸媽媽都是大學(xué)教授，一個是物理系的，一個是英文系的，兩個人是大學(xué)校友，畢業(yè)后又進(jìn)入了同一所大學(xué)教書，愛情故事傳為佳話。二人都溫文爾雅，學(xué)識過人，待人接物禮貌謙虛，衣著打扮簡潔典雅，見過他們的人都會聯(lián)想起錢鍾書先生和楊絳先生的結(jié)合�？墒�，眼前牧耳朵旁邊坐著的男人身著□□，有些不修邊幅，身上還帶著不新鮮的酒氣，他媽媽并沒有一同來。再看看馬尾巴的爸爸，從一個有些瘦弱、頹廢的男人變成了一個肌肉男，她媽媽倒是變化不大，但是于豆腐知道，絕不是同一個人……
　　于豆腐覺得更暈眩了。黑七七的話開始在她的腦袋里嘰里咕嚕亂轉(zhuǎn)，攪得她頭疼。她輕輕推了推同桌：“他們……是親生的嗎？”
　　“誰？”來可樂問。
　　“爸媽們，你的爸媽，同學(xué)們的爸媽�！�
　　“親生的？”來可樂瞪大了眼睛，冷笑了一聲，“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你是怎么了，凈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怎么可能是親生的，你科幻小說看多了吧？”
　　來可樂的媽媽聽見了來可樂的話，笑瞇瞇地探過頭來，友好地說：“我聽可樂說起過，你還沒有領(lǐng)養(yǎng)爸媽，秋天是淡季，父母領(lǐng)養(yǎng)公司有很多優(yōu)質(zhì)的父母資源的，我高中時期的好朋友就在……”
　　“媽媽你坐直一點，”來可樂不客氣地打斷了媽媽的話，“小孩兒說話的時候你不要總插嘴。”
　　來可樂的媽媽不但沒有訓(xùn)斥來可樂沒有禮貌，反而臉上有點臊得慌。
　　房山老師見講臺下已經(jīng)聊開了，就用力清了清嗓子，想借此得到自覺的尊重，未果，只好說：“大家安靜一下，安靜一下，有什么事可以會后交流，回家交流。現(xiàn)在我要簡單講兩件事……”
　　教室里傳來一陣低沉卻雄渾的嘆氣聲，那里面夾雜了家長們的音色。
　　“今天把各位家長召集來，是為了和你們通通氣。作為學(xué)生們的老師，我們有義務(wù)幫助他們學(xué)會和家長正確相處和溝通。”說到這里，房山老師低頭看了看教案，上面應(yīng)該是記錄了講稿或者是從書上復(fù)制下來的套話，“沒有人生來就有父母，沒有孩子生來就會和父母相處，所以……”
　　這句話于豆腐似乎聽過，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是有點別扭。
　　于豆腐還沒捋順，教室外面便傳來了吵鬧聲，似乎是什么人想要攔著什么人進(jìn)來。
　　“您不能進(jìn)去，您父親會很沒面子的�！币粋�渾厚的有些耳熟的男聲說道。
　　“放手。”一個聲音細(xì)嫩的女聲說道。
　　教室的門被用力推開了，房山老師的身體抖動了一下……
　　第六章黑七七的秘密
　　“但是——”黑七七說。
　　果然又有一個“但是”在等著于豆腐，這簡直是黑七七的口頭禪。
　　“又有什么條件？熱帶魚都被你吃了！”
　　“我只能教你去‘亂基因?qū)娱g’。”黑七七說。
　　“亂基因?qū)娱g？”
　　“那是□適合你的層間。我可沒打算害你，要不是你救我，我早被‘瓜果蔬菜□棒層間’什么都吃的人類做成貓泥了�！焙谄咂吡髀冻鲭y得的“人情味”。
　　“那是什么樣的地方？”于豆腐問。
　　“‘亂基因?qū)娱g’和你現(xiàn)在生活的層間區(qū)別很小，適應(yīng)起來應(yīng)該易如反掌。要說區(qū)別，就是在基因上�！�瓜果蔬菜□棒層間’的基因是靠生殖傳遞的；‘亂基因?qū)娱g’的基因是亂序的。”
　　“你越說我越糊涂，”于豆腐說，“和你聊天，我像是連著上了一百節(jié)數(shù)學(xué)課！”
　　“別著急，你馬上就可以上體育課了。”黑七七神秘地一笑。
　　于豆腐依舊一臉茫然。
　　黑七七接著說：“簡單來說就是在那個層間，你可以選擇自己的父母，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自己選擇父母？”于豆腐很驚訝，心里打起了不安的鼓，“那我的同學(xué)呢？我的伙伴呢？都會消失嗎？”
　　“不會，你的朋友還是那些朋友，街坊鄰居、老師校長也還是原裝的�！�
　　“怎么選擇父母？”于豆腐問。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那么多，你自己去探索吧�！�
　　說話間黑七七回頭看了看窗外，天已經(jīng)全黑了。從放學(xué)到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聊了幾個小時。它像是有點不安一樣，焦躁地搔了搔脖頸，然后把左前臂上的石膏取了下來。做手術(shù)的時候被刮掉毛的手臂上已經(jīng)長出了細(xì)黑的絨毛，像新生一樣。
　　黑七七已經(jīng)拿起一支筆，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在紙上畫了起來：“雙龍定海，蟬蜘抵珠，旁枝纏抱，仰頸相望。”
　　黑七七畫畫的動作像搔頭一樣快，簌簌幾下便完成了。于豆腐看見那紙上畫著一個木偶，兩只手臂支撐地面，一只腳從后面抵著后腦勺，另一只腳的腳背扭曲地放在□□條腿的膝蓋上，眼睛直視前方。
　　于豆腐不禁叫起來：“我的天啊，這是人能做到的動作嗎？簡直是個變形金剛�！�
　　“你還是個孩子，柔韌性強。好在你有四條腿，三足、兩足動物想做這個動作都做不到。”
　　“我那不是四條‘腿’。”于豆腐抬杠道。
　　“來吧，我來幫你。”黑七七有點催促地說。
　　“現(xiàn)在嗎？不不，我還沒有想好……”
　　雖然剛才于豆腐盼望得熱切，但是真的要做什么“層間穿梭”，她可沒做好心理準(zhǔn)備，頓時慌了神。
　　“那就隨便你吧。照著我畫的動作做，而且一定要記住這個口訣，這個口訣可以幫助你矯正動作。千萬小心，不要做錯。我不能多留了，要先走一步了。”黑七七說著開始扭動筋骨，活動它在石膏里禁錮已久的手臂。
　　“你要去哪兒？”于豆腐始料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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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會再見到你嗎？”于豆腐問。
　　黑七七聽言，近日來變得豐腴的貓臉上又泛起諷刺的笑，說道：“‘瓜果蔬菜□棒層間’的人好像對離別特別放不下，一說到分別就哭哭啼啼的。再不再見又怎么樣呢？”
　　于豆腐瞬間像被澆了一盆涼水，腦袋耷拉了下來。
　　黑七七看見于豆腐的樣子，覺得這樣的道理，以于豆腐的年紀(jì)未必能懂，對恩人這樣講話也未免太過冷酷，便緩和地說：“怪我魅力太大。想我的時候，你就看看柔術(shù)表演，看見他們就像看見我一樣。誰讓我擁有這樣柔韌與剛毅并存的身軀，神秘又脫俗的氣質(zhì)……”
　　見黑七七又開始沒正形，于豆腐心里被離別籠罩的傷感消散了許多。
　　“反手舞翅，灼蝦翹尾，環(huán)扣如水，曲頸托望�！焙谄咂唛_始念叨起來。
　　它兩只前腿向后延伸，兩只后腿向前探，肥厚的肚子陷在柔軟的沙發(fā)墊里，身體嘎嘣作響，看樣子是太久沒運動了。黑七七似乎是想讓前后腿從背后交疊，卻怎么都做不到，毛茸茸的尾巴焦急地在屁股上來回掃動。
　　“疼死了，小孩兒，你再幫我□后一個忙，抓住我的后腿�！焙谄咂邭馊粲谓z地說，身體異常的扭曲壓迫了它的氣管。
　　于豆腐拉住黑七七的后腿，不小心觸碰到它柔軟的貓腳墊，心里瞬間被溫柔擊中了，震顫了一下。此時此刻的黑七七分外真實，溫暖又柔軟。
　　黑七七奮力向后一掙，前腿搭上了被于豆腐固定住的后腿。
　　“謝謝你，小孩兒！”話音剛落，黑七七就消失了。
　　于豆腐的兩手尷尬地懸在空中，還保持著捏著什么的動作。
　　房間里變得異常安靜。如果不是沙發(fā)上和茶幾附近的地毯上零星地散落著黑七七的貓毛，于豆腐簡直要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場充滿想象力的喋喋不休的夢。
　　于豆腐拾起地上那張畫著姿態(tài)扭曲的木偶的紙，恍如隔世。她開始覺得有點可笑了，層間穿梭？選擇父母？她使勁晃了晃腦袋。
　　那一點對未知的好奇和躍躍欲試的勇氣似乎隨著黑七七的消失一起消失了。如果黑七七說的都是真的，我要去別的層間嗎？要去面對陌生的生活嗎？真的可以獲得更合理、公平的生活嗎？于豆腐的腦袋又恢復(fù)了往日一團(tuán)豆腐的混沌狀態(tài)。
　　丁零零零……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于豆腐的思緒。隨后響起了媽媽接電話的聲音：“喂？張阿姨啊……哎，哎，對……什么？打翻了你曬的咸魚？還把陽臺攪得一鍋粥？……真絲套裝……啊，很貴吧，對不起對不起，我賠給您好不好……不不，那怎么可以，一定要賠的，是我們不對……嗯，于豆腐撿來的野貓，我管教無方，對不起對不起……哎，好，太對不起了……”
　　壞了，一定又是黑七七闖的禍。它在家里搗蛋還不夠，還去鄰居家偷吃，偷吃也就算了，還要糟蹋人家的衣服。媽媽素來□愛面子，那個老鄰居又是她上司的親戚，這樣打電話給她，肯定讓她臊得不行，估計已經(jīng)氣得肺都要炸了。黑七七又跑了，這個黑鍋全都得我背。我一個月也別想安生了……于豆腐正想著，咔嗒一聲，她聽見媽媽放下了電話。
　　于豆腐攥著那張紙的手不知不覺間出了好多汗，把紙浸得軟塌塌的。
　　“雙龍定海，蟬蜘抵珠，旁枝纏抱，仰頸相望�！庇诙垢�默默念著紙上的口訣，像是被一個神秘的旋渦吸引了一般，回不過神，鬼使神差地臥在地上，模擬了一遍紙上的動作……
　　當(dāng)她耳邊傳來媽媽尖厲的叫聲時，她想答，卻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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