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張彥遠撰《歷代名畫記》十卷，堪稱中國古代美術(shù)文獻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就所見文獻，北宋以降，討論其人其書者，代不乏人，尤以清代四庫館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周中孚（一七六八至一八三一年）《鄭堂讀書記》、余嘉錫（一八九四至一九五五年）《四庫提要辯證》為。前人言之鑿鑿者，此不贅。


張彥遠生卒年不詳，諸家各有推算。據(jù)《歷代名畫記》《舊唐書》等，我認(rèn)為其生年目前尚無法考定確切年代，可界定于公元九世紀(jì)第二個十年之內(nèi)。張彥遠事跡的后記錄，為《舊唐書》卷十九下所載唐乾符二年（八七五年）任大理少卿，此年之后無跡可尋。余嘉錫由此推斷其卒年乃八七七年。而張彥遠卒年關(guān)乎《歷代名畫記》成書時間。


《歷代名畫記》的成書時間也多有迷霧，時人多以卷一“敘畫之興廢”篇結(jié)穴紀(jì)年“時大中元年，歲在丁卯”為張氏完成此書的年份，而此書另記唐大中十三年（八五九）之后的事跡。此書寫作時間僅存的可資徵引材料即其《法書要錄》與《歷代名畫記》，尤其是后者行文，差可判定《歷代名畫記》或為張氏遺著，他終其一生都未完成這部自己為珍視的著作。我認(rèn)為，《歷代名畫記》寫作時間當(dāng)截止于公元九世紀(jì)下半葉，即九世紀(jì)六十至七十年代。


中國古代藝術(shù)史寫作自成一統(tǒng)，其源自流長，可上溯先秦時期。中國古人看待世界、認(rèn)知世界的方式體現(xiàn)于龐大而有序的知識結(jié)構(gòu)，而詩與畫是其中極為敏銳的兩個領(lǐng)地。東晉顧愷之具體討論如何看畫，其文已嫻熟使用品評術(shù)語及作品著錄。張彥遠上承顧愷之，并受正史寫作之影響，把中國古代藝術(shù)史重要的三種寫作方式，品評、史傳、著錄合而為一，這標(biāo)志中國藝術(shù)史學(xué)傳統(tǒng)的形成，為后來同類著作確立了法度。


《歷代名畫記》的寫法借鑒司馬遷《史記》，有史有論，所記畫史從黃帝時代直至他所處的時代。而這三千年遺存畫跡迄今所見多為墓室、寺觀所出，出自諸如陸探微、衛(wèi)協(xié)的赫赫名跡早已不知所終，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則可彌補這一缺憾。因此，這部著作成為研究中國古代畫史的必讀書籍；就此而論，余紹宋評此書為“正史之《史記》”，頗為公允。


就現(xiàn)存文獻可知，至少在兩宋時期，《歷代名畫記》已成為知識習(xí)見的讀物。而此期《歷代名畫記》傳抄刊刻的本子目前不知是否尚存天壤。


迄今所見《歷代名畫記》早的本子為明嘉靖間刻本。此本存世不多。就我所見所知，國內(nèi)公私收藏九家，國外公私收藏四家。此本半頁十一行二十字，雙行夾注字?jǐn)?shù)同，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版心上方記書名，魚尾下方記卷次、頁數(shù)，版心下方有刻工名：吉、中、卩、宗、下、古。具典型明代嘉靖刻風(fēng)。


明萬歷十八年金陵王元貞刊刻《王氏畫苑》，收錄《歷代名畫記》十卷，半頁十行二十字，雙行夾注字?jǐn)?shù)同，左右雙邊，白口，單魚尾。版心上方記書名“王氏畫苑”，魚尾下記卷次、頁次。經(jīng)比對上述明嘉靖刻本，可知《王氏畫苑》本源出此本。《王氏畫苑》至清代覆刻，訛誤益增。民國十一年上海泰東圖書局據(jù)此覆刻本付諸石印，流布甚廣。萬歷刻本存世不多，幸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中國科學(xué)院文獻情報中心藏本。


明崇禎間，虞山毛晉汲古閣刊印大型叢書《津逮秘書》十五集，第七集收入《歷代名畫記》十卷。此本半頁八行十九字，雙行夾注小字同，白口，無魚尾。版心上方記書名“歷代名畫記”，其下記卷次、頁次，版心下端題“汲古閣”。以上述二本與此本對勘，可知《王氏畫苑》本為此本之底本，嘉靖刻本為其校本，汲古閣本于《王氏畫苑》本和嘉靖刻本誤、脫之處均有更改、補益。


《津逮秘書》板片后轉(zhuǎn)手毛氏同鄉(xiāng)張海鵬，張氏由此書而成《學(xué)津討原》二十集，其中第十一集所收《歷代名畫記》十卷據(jù)汲古閣本翻刻。此本半頁九行二十一字，雙行夾注字?jǐn)?shù)同，左右雙邊，粗黑口，無魚尾。版心中間刻書名、卷次、葉次，下端題“照曠閣”。此本保留了前朝諱字，又有本朝避諱，于書中訛誤，間有校改，大多可取。


以上四種本子，乃同一版本系統(tǒng)。明清時期出現(xiàn)了幾種抄本，現(xiàn)存者均屬這一版本系統(tǒng)，但多不足取。上述現(xiàn)存《歷代名畫記》諸本中，明嘉靖刻本，堪為祖本，接近原書面貌�？上Ш�內(nèi)存本甚少，流傳不廣。嘉靖刻本版本價值高，存世少，這兩點促使我們擇用此本，化身百千。


我經(jīng)眼嘉靖刻本《歷代名畫記》凡十部，以天津圖書館藏本品相佳，較之其他藏本墨色清晰，版框完整。因此，本書選用天津圖書館藏本影印。此本卷一、卷二有無名氏所作句讀和零星校改，多為隨讀隨批，率爾操觚，時見不妥之處。


天津圖書館藏本收錄于該館題名為“畫苑十五種三十七卷存十三種三十三卷”的叢輯，凡八冊二函，收書十三種，館藏目錄著錄為“明王世貞輯”，“明刻本”。關(guān)于此《畫苑》輯者、成書與版本，我將有專文討論，此不贅述。目前，包括這套所謂“畫苑十五種三十七卷”叢輯的整理工作正在進行。


本書上冊所收影印本由我加句讀，下冊收錄校記和索引。校記采自舊作《歷代名畫記校箋與研究》，刪繁就簡，箋證部分與參證資料悉數(shù)刪去，不作枝蔓考訂，對舊作內(nèi)容有修訂和補充；索引為綜合索引，其編制參考E.H. Gombrich爲(wèi) The Literary Works of Leonardo DaVinci （Compiled & edited fromthe original manus by Jean Paul Richter. Phaidon, 1970）所作索引。


限于識見，本書訛誤與不當(dāng)之處難免，祈望方家教我。


戊戌仲夏識于山居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