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
幽默是英國文學的一個重要傳統(tǒng)。從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到莎士比亞的喜劇,從十八世紀的菲爾丁和斯威夫特到本世紀的蕭伯納的作品上,都深深打著這個印記。然而像里柯克這樣以幽默為“專業(yè)”的,為數(shù)卻并不多;正如英國歷代詩歌中不乏詼諧感,而上世紀末的愛德華·黑爾卻是一位專門寫詼諧詩的詩人。尤其需要指出的是:里柯克這位“專業(yè)”幽默諷刺家其實是位道地的“業(yè)余”作家。他的本職是加拿大□高學府麥吉爾大學的政治經(jīng)濟系主任。
還是讓他來介紹一下自己吧。
“我在一八六九年十二月三十日出生于英國漢茨的斯旺摩爾。不知道當時星辰有過什么特殊征兆,不過我認為很可能發(fā)生過。一八七六年我父母移居加拿大,我決定跟他們一道走。我父親在安大略省的錫姆科湖畔接手一座農(nóng)場。那正逢上加拿大農(nóng)業(yè)的困難時期,他靠勤勞勉強支付了雇工的工資,年景豐收才能打足轉(zhuǎn)年用的種子,省得花錢去買。有了這一經(jīng)過,我和弟兄們勢必被迫離開土地,當上了教授、商人或工程師,卻未成長為農(nóng)場工人。然而我對農(nóng)活很熟悉,所以在做政治演講的時候,我還可以大談誠實的體力勞動、早起以及熟睡的快樂對身心的好處。
“我是在多倫多的加拿大公學受的教育,一八八七年我成為該校成績□優(yōu)秀的學生。從那里我升入多倫多大學,并畢業(yè)于一八九一年。大學期間,我把全部時間都用于語言文字的研究上,不管是活的,死的,還是半死的。我對外界一概不了解,每天勤奮地研究語言文字約達十六個小時。畢業(yè)后不久,我就把學會的語言統(tǒng)統(tǒng)忘光了,發(fā)現(xiàn)自己在智力上破了產(chǎn)。換句話說,我成為一名所謂杰出的畢業(yè)生。憑這個資格,我只能干起教書這個既不需要經(jīng)驗也不需要智力的行當。一八九一至一八九九年,我任加拿大公學教職,這段經(jīng)歷使我對許多才華橫溢的人卻迫不得已而終身從事這種□枯燥乏味、□不討好、待遇又□低微的職業(yè),感到深切的同情。我發(fā)現(xiàn)自己教的學生當中那些似乎□懶、□不用功的,如今都在律師界、工商界以及社會上赫赫有名;而真正有出息、并曾獲得全部獎狀的學生,如今卻在暑期旅館當賬房先生或在運河船上當個水手,靠艱辛勞動掙著工資。
“一八九九年,我憤而辭去教職,借了夠維持幾個月的錢,到芝加哥大學去攻讀經(jīng)濟和政治學。不久,我當上了政治經(jīng)濟學的研究生。借此,加上我為麥吉爾大學干的一些臨時工作,我終于在一九〇三年獲得哲學博士。這個學位就意味著我參加了一輩子□后的一次考試并得了滿分。從此,就再也不能接受新的概念了。
“這期間我結了婚,成為麥吉爾大學的教職員。先是政治系的講師,后來成為政治經(jīng)濟系主任。這個職位是我干此行所獲得的獎賞之一,我自認十分幸運。報酬是如此之豐厚,使我顯得高出左近的警察、郵遞員、電車售票員以及其他公務員。同時,我可以同市內(nèi)窮些的生意人平起平坐地交往了。論余暇,我一年四季所享受的,比生意人一輩子所能享受的還要多,于是,我擁有生意人所無法擁有的樂趣——思考;尤為可貴的是,可以在幾個月里什么也不想。
“我寫過一些與大學生活有關的東西——一本政治學著作,在許多雜志上發(fā)表過文章。我是美國政治學學會以及英國□□殖民研究所的會員,并為英國國教的教友。這些都足以證明我的身份。我同政治及公共生活有點聯(lián)系。幾年前,我曾走遍大英帝國,發(fā)表關于帝國組織的講演。隨后南非聯(lián)邦1 就宣告成立,特立尼達的香蕉工人鬧起事來,土耳其與意大利也開了火。關于我那些演講的分量,我想讀者從而可以產(chǎn)生一些概念。在加拿大,我屬于保守黨。然而迄今,我在加拿大政界無成功可言:從沒撈到過什么建筑橋梁或碼頭的合同,甚至在橫貫全加拿大的鐵路修建工程上,連一小段也沒能承包上。加拿大自治領就是這樣虧待它的公民的,人們逐漸會對此習以為常。
“除了學術著作,我還寫過《文學上的失誤》及《詼諧小說》,均已由紐約的多德?米德公司出版(倫敦版由約翰?萊因的伯德利?黑德公司出版)。兩書各只需區(qū)區(qū)一塊五毛錢即可購得,聽起來,讓人覺得不合理。盡管我這序言顯得荒謬,讀后你仍可以走進任何書店,買兩種才只需三塊錢。然而二書的內(nèi)容太幽默了,以致多年都未能付印。因為排字工人排印時全笑得前仰后合,簡直喘不過氣來。直到活字排版機發(fā)明后——或者更確切地說,有了會操縱活字排版機的工人之后,才得以付印。即便眼下,對流傳我的書也仍應謹慎從事,確保它們只落入健康人之手。
“許多朋友都以為我是在腦筋疲勞得不能從事經(jīng)濟學的嚴肅研究時,作為消遣才寫這類無價值的詼諧文章的。我個人的經(jīng)驗卻正相反。那種用事實及數(shù)字加以充實的嚴肅的教學著作,寫起來倒十分省力。寫篇論中國中部民間文學的論文或者調(diào)查愛德華王子島1 人口銳減情況并進行統(tǒng)計要省事多了。然而把自己頭腦中的東西寫出來,并且文章本身還值得一讀,那要難多了。這種文思時續(xù)時斷,而且可遇而不可求。就我個人而言,我寧愿寫一本《艾麗斯漫游奇境記》,也不愿寫整部《大英百科全書》!
上文節(jié)譯自里柯克于一九三一年為他的《小鎮(zhèn)艷陽錄》(1912)所寫的自序。他在三十幾年內(nèi),共出版了將近四十部集子。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是以寫諷刺小品開始的。收在他的□□個文集《文學上的失誤》(1910)中的十幾篇短文就已經(jīng)顯示出他的寫作才能、思想和傾向性——他以詼諧的筆調(diào),通過滑稽的情節(jié),來揭發(fā)生活中的荒謬。一位批評家說,里柯克把他自己的人生哲學翻譯成笑的語言了。除了創(chuàng)作,里柯克還寫了幾部理論性的著作,如《幽默的理論與技巧》(約1935),《狄更斯評傳》(1933)以及有關馬克?吐溫及歐?亨利的專論。他對幽默文學是曾苦心孤詣地鉆研過的。
里柯克是一位充滿風趣和機智的人。他研究政治經(jīng)濟學,但他從不在文章中賣弄自己的專業(yè)知識。相反,正如他在自述中所說的,他總是以平民的身份從常識的角度來談論人和事物!毒庪s志》不但用夸張的手法,強烈地揭露了買文者與賣文者中間的剝削關系,編輯人員的自以為是,草率粗暴,作者還通過那本編輯生意經(jīng),有力地揭發(fā)了報刊的本質(zhì)——廣告□□,利潤□□。《吃餅□□喬?布朗》和《大演員一席譚》都是里柯克極喜歡采用的模擬體。這里,他模擬的正是報紙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種千篇一律的“訪問記”。這兩個被訪問者的性格看起來不大一樣,吃餅□□是用故作謙虛來贏得新聞記者的捧場,大演員則大言不慚地擺起老子天下□□的姿態(tài),抬高自己的身價;其實,兩個人都巴望記者能替他們在報端吹噓一番。吃餅居然還舉行□□賽,真是無聊透頂!洞笱輪T一席譚》還接觸到自以為是,任意竄改古典遺產(chǎn)的問題?傊锟驴说挠哪S刺,像一切好的諷刺一樣,是多刃的。
《巴黎的素樸生活》處處是反筆,對巴黎上層社會的趨炎附勢,驕橫□□,竭盡諷刺之能事。
《大西洋彼岸的友誼》從側面鄙夷地寫出了暴發(fā)戶倚財欺人、放小錢使大利的嘴臉,搬來的歷史遺跡還要照紐約街道一樣編成號碼排列起來,大煞風景地蓋起加油站。全文□后一句,真是意味深長。
《薩隆尼奧》寫的是一個不學無術、冒充風雅的財主,同時也廣泛地諷刺了那些強不知以為知的死硬派。
《紐立芝太太置古董》是通過一個淺薄無知的女暴發(fā)戶的獨白,刻畫出那個社會里的虛偽風尚。這里,里柯克還諷刺了一個值得我們注意的東西,就是鑒賞家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把美與實用對立起來的錯誤觀點。鐘沒有針和擺、茶壺漏水才算名貴,才有資格當古董,這真是自己給自己安上的籠套。
在《怎樣發(fā)大財》里,作者的笑聲就帶著更多的鄙夷、憤慨,帶著更多的淚了。這里,他也是寥寥幾筆,就替財主勾勒出一副尊容來:一面是庸俗、空虛,精神上的行尸走肉,另一面是貪婪、殘酷,靠剝削孤兒寡婦發(fā)跡。文章還順便挖苦了那個社會極為流行的“名人自傳”,那些吹牛大家總是夸耀說,他們是用五分錢打出天下的。
像《闊人幸福嗎?》一文,就表現(xiàn)了他對為富不仁者的鄙視:他們慣用“破產(chǎn)”辦法把自己的災難轉(zhuǎn)嫁到蕓蕓眾生身上,而自己依然過著□□的生活。在《適者生存》一文中,他對在生存競爭中敗下陣的小本經(jīng)營者的悲慘下場表示了深切同情。
里柯克擅長寫隨筆式的短文,他繼承了十八世紀以來英國散文隨筆的傳統(tǒng):著眼于日常生活,信手拈來。他對生活中一些瑣碎而又可笑的現(xiàn)象,觀察得十分細致。
《素昧平生的朋友》就饒有風趣地描繪了一個“不熟裝熟”者(結果上了大當)的微妙心理。作為上世紀出生并長大的人,里柯克對二十年代出現(xiàn)的某些新事物不時表示反感,例如《我何以不參加□□□□賽》。這種厭惡心情往往是出于留戀往昔的感傷。
《哀后院的消失》就是對高層建筑一種無可奈何的反應。從里柯克的《我的幽默觀》一文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對待幽默十分認真,擺的位置也很崇高。大凡好的幽默家,莫不是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者。在這一點上,里柯克與其所師承的狄更斯及馬克?吐溫是一脈相承的。他同情小人物,憎惡大腹賈;他不斷揭露社會上種種不公道、不合理的現(xiàn)象,用簡潔有力的筆觸刻畫各個階層形形色色的人物,剖析他們靈魂中的貪婪自私、庸俗淺薄。
英語國家的文學史上,對里柯克還沒有一個較確切的估價。一位批評家曾經(jīng)很謹慎地指出:在加拿大作家中間,里柯克是□接近偉大的。他算不上□偉大的作家。然而他可以跟那些□偉大的作家同桌而坐。我覺得在一定意義上,這個評價是公正的。里柯克雖然也寫過幾部中篇和一部《狄更斯評傳》,但比較成功的還是他那些短小精悍的幽默小品,也就是說,相當于作曲上的“輕音樂”。像中國雜文家一樣,里柯克通過各種□□形式,用笑罵的筆鋒跟他生活的那個社會里的不合理現(xiàn)象短兵相接。他雖然終生都是業(yè)余作家,然而他一直把文學當作一支武器抓在手里,每篇東西都言之有物,而他又永遠不甘于平淡無奇,想遍了法兒把話說得新鮮,把武器磨得鋒利。這是他□值得我們今天學習的地方。
他接近偉大,因為他堅持做一個嚴肅的幽默家。他有意識地追求嚴肅的內(nèi)容,而且以此自豪。他在論文里不斷提起他□向往的一種境界:崇高的幽默。這里,作者所寫的那些荒謬絕倫的情節(jié),那些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根據(jù)的不是別的,而正是生活本身。幽默的內(nèi)容應該是對人生的思考和詮釋,幽默家的笑里應該含著淚水,因為幽默家不是逗人發(fā)笑的小丑,而是洞察人生的智者;他的幽默不是出于幸災樂禍,而是對人間疾苦懷有惻隱之心。
我還特別贊賞他晚年對生命終結的看法。七十歲上他喉部開過一次刀。當有人問他對死亡的態(tài)度時,他回答說:“我懷疑死亡終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把手杖交給我,我要去面對它。”
里柯克以七十五歲高齡溘然長逝。兩年后,里柯克學會為了紀念這位幽默大師,決定設立銀質(zhì)獎章,頒給加拿大每年□優(yōu)秀的幽默作品。這一獎章在加拿大文壇上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這個集子里的三十篇小品,分別譯自以下十一本書:《小鎮(zhèn)艷陽錄》(1912)、《前前后后》(1913)、《來自大愚的月光》(1915)、《愚話續(xù)集》(1916)、《狂亂的小說》(1918)、《腳燈之上》(1923)、《短路》(1928)、《文學上的失誤》(1930 年補充版)、《模范自述及其他特寫,由莊到諧》(1938)、《我的一位了不起的叔父》(1942)、《里柯克佳作選》(1946)。其中的二十五篇系蕭乾所譯,另外五篇的譯者是文潔若女士。(蕭乾)
既然現(xiàn)在大家差不多都曉得我把我們公寓的房東殺了,我想就這個事件對社會作些解釋。
各方面都向我保證,說解釋是沒有必要的,可是我自己對這個問題總不能等閑視之,不得不去拜訪一下警官,把事情的詳細經(jīng)過報告給他。他告訴我說,□□沒有必要去作任何解釋。一般人殺房東都不加解釋,解釋起來也沒什么好處。
“你把房東給殺了,”他說,“很好,殺了還不就殺了唄!”我問他從某一意義來說,這件事情與法律有沒有關系?他只搖了搖頭,反問我說:“這跟法律有什么關系?”
我對他說,自從這件事情發(fā)生以來,我的處境十分尷尬。很多朋友——甚至一些不相識的人,都向我祝賀。我想,要是把全部經(jīng)過統(tǒng)統(tǒng)公開出來,憑我所做的事也許不配接受大家的祝賀。一句話,我是希望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適當?shù)毓_一下的。
“很好,”警官說,“要是你想這么做,可以填一份表格!庇谑,他在他的文件堆里找了半天。
他問我說:“你剛才說的是已經(jīng)殺了你的房東呢,還是正打算殺他?”我斬釘截鐵地說:“我已經(jīng)把他殺啦!
警官說:“那么,好,你得用另外一種表格。”他給了我一張印就的長紙條,上頭留著填寫的空白——殺房東者的年齡、職業(yè)、殺害的理由(如有即填,否則聽便)等等。
“理由這一項我填什么呢?”我問。
“我想頂好還是簡單填上個‘無’字,”他說,“要不,你高興的話,也可以填上‘一般’!”說完這話,他就朝我畢恭畢敬地躬了躬腰,示意叫我走出辦公室去,同時向我表示,希望我還是把房東掩埋一下,不要丟開尸首不管。
我對這次會見很不滿意。我充分了解作警官的只能嚴格按照法律辦事。要是每個人殺完了房東都來向他們問詢一番,他們自然就會感到很為難,而且也不勝其煩。
一般的槍殺房東都與漲房租有關,這用不著作什么解釋。房東說:“從下個月起,我每個月再漲你十塊錢房租!狈靠驼f:“好吧,那么我就把你給斃啦。”有時候他把房東給斃了,有時候他也作興會忘記。
我這件事可與眾不同。由于全國房客聯(lián)合會打算在下星期六頒發(fā)給我一枚金質(zhì)獎章,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把經(jīng)過說個明白。
講起來那是約莫五年前的事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和我太太搬進這套房間來的情景。房東親自領我們看了房。我還想指出:當時他的舉止神情一點也沒什么使我們覺得□□的地方——就是有,也很不明顯。
只有一件小事我牢記心頭:他向我們道歉,說放碗櫥的地方太窄啦。
“這套房間里的碗櫥室不夠?qū)捑b!彼f。
聽他這么一說,我倒有點不安了。我說:“可是瞧吧,這個貯藏間,地方多大呀,至少也有四英尺見方,又通風!
他還是搖頭,一再說放碗櫥的地方太窄。他說:“我一定給你們再造個像樣些的。”
兩個月以后,新的碗櫥室造好了,我發(fā)現(xiàn)他并沒漲房租,就大吃一驚——心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我問他道:“新造了碗櫥室,難道你還不該漲房租嗎?”他回答說:“不漲,我一共才花了五十塊錢。”我反駁他說:“可是那五十塊錢每年的利息還不得六十塊嗎?”
這一層他倒是也承認了,不過他說,他還是不想漲房租。我思索了一下,從他這種舉動可以斷定他準是患了初期麻痹癥,或是腦動脈硬化癥。當時我還沒想到要殺他,那是以后的事。
一直到轉(zhuǎn)年春天,我不記得發(fā)生過什么重大的事。后來我的房東有一天出乎意外地露面了,直說“對不起,打攪了,”(這么道歉法兒,本身就形跡可疑。)然后告訴我們說,他打算把房間重新裱糊起來,我怎么攔也攔不住。我說:“墻紙才糊了不過十年!彼f:“是呀,可是這十年來,墻紙的價錢已經(jīng)漲上一倍啦!蔽覉詻Q地說:“很好,為了裱糊,每月你一定得漲二十塊錢房租!彼卮鹫f:“我不漲!边@件事情使我們彼此之間顯然疏遠了好幾個月。
底下一件事就更加突出了。大家都記得當時由于建筑費猛漲,于是,房租也跟著大漲特漲。我的房東可還是不肯加房租。
“建筑費至少漲了一倍啦!蔽艺f。
“對,”他回答說,“可是我眼前并不蓋房子呀。我一向從我這項房產(chǎn)的投資里得到百分之十的利潤;我眼下得的仍然是百分之十!
“你總該替你太太想想吧。”我說。
“我不!彼卮鹫f。
“你有義務替她想想。”我接著說下去!罢堊屛腋嬖V你,昨天我在報上看到一封房東的來信,我認為那是(出自房東筆下)□漂亮的一封信。信里頭就談到建筑費的上漲使他不得不想到他的妻小。信寫得動人極了!
“我不在乎,我沒成親。”他回答說。
“啊,沒成親,”我說。我想大概就在這當兒,我初次起意要把這個人干掉。
接著又發(fā)生十一月那件事。讀者一定都記得為了慶祝停戰(zhàn)日,房租又上漲了百分之五十。我的房東不肯參加這種慶祝。
這家伙這么缺乏愛國心,真叫我十分氣憤。同樣,為了紀念福煦將軍訪問而加的租,以及后來為了向退伍軍人表示致敬加的租(如果我記的不差的話,那次加的是百分之二十五),他都拒絕了。
那純粹是一種愛國運動,事先毫無布置,完全出于大家的自覺自愿。我聽到許多士兵說,那是他們回到祖國初次受到的歡迎,他們永遠也不能忘懷。過不久,為了歡迎威爾士親王的訪問又加了一回房租。在表示友好感情上,沒有比加房租更恰當?shù)姆绞搅恕?墒茄,所有這些舉動,我的房東一概都不參加。他一直也不漲房租。他說:“我得到了我那百分之十就夠啦!
我知道他那麻痹癥或是腦動脈硬化癥這當兒一定蔓延到腦部的一整葉或半個腦部了。
——選自《我為什么殺我的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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