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陸離》是姚崢華書人系列的第六本,書中既有史料鉤沉,也有日常白描,是為作家、譯者、出版人所作的文學特寫。
本書共兩輯。輯一分兩部分:第yi部分因書及人,由書引發(fā)聯(lián)想,涉及楊絳、張愛玲、黃裳、止庵、謝其章、張辛欣、董寧文等;第二部分因人及書,從某個側(cè)面素描作者所熟識的兄長師友普通人的一面,涉及戴大洪、陳丹燕、曹元勇、袁筱一等。輯二則集中寫鐘叔河所編的《走向世界叢書》《兒童雜事詩箋釋》《知堂談吃》的前世今生。
作者寫自己的讀書體悟,往往挖掘作品背后的故事,以此深入文本,進行介入式的閱讀;寫熟悉的師友,則多了一分親切,仿佛私語談笑間,已經(jīng)將寫作對象活畫在紙上。
本書大部分文章首發(fā)于知名公眾號冰川思想庫。
張愛玲和楊絳對彼此有怎樣的評價?
三年困難時期,鮑耀明寄給周作人的食品清單里有什么?
歷經(jīng)三十六年,《走向世界叢書》一百種終成完璧,出版家鐘叔河耗費了多少心力,又得到了錢鍾書怎樣的指點?
從足球俱樂部總經(jīng)理轉(zhuǎn)身成為一流譯者,戴大洪如何完成跨界?
……
名家前輩,也有普通人的一面;作品之外的花邊閑言與人情世故,亦是幫助了解作家作品的有趣資料。這本《書人陸離》便是一部講述書圈往事的書癡列傳。
序 一
黃子平
姚崢華尋找張辛欣。
張辛欣是誰?為什么要尋找她?張辛欣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文壇的風云人物:她的小說《在同一地平線上》《我們這個年紀的夢》《瘋狂的君子蘭》等,曾引領(lǐng)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文學風潮;一九八五年,她單人騎車走讀大運河,并以作家身份出鏡主持《運河人》大型紀錄片;她的首部非虛構(gòu)文學作品《北京人100個普通人的自述》是現(xiàn)代中國第一部大型口述實錄作品,被譯成十多種外文,在國內(nèi)外產(chǎn)生廣泛影響。她是大型演出我們·你們(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的總導演、劇作者和總策劃,在首都體育館和一萬八千名讀者在一起,這是當代中國第一次(也是目前為止最后一次) 現(xiàn)場展現(xiàn)中國重量級作家群體和作品。九十年代選擇流落異國之后,她并未停止寫作,而是嘗試專欄、影評、繪本、連續(xù)劇、回憶錄等全方位創(chuàng)作,多部作品也在國內(nèi)出版。
那么姚崢華的尋找是怎么回事?原來她尋找的是失蹤者小說家張辛欣。她由此引發(fā)了她們非常有趣的反復討論(經(jīng)由互聯(lián)網(wǎng)):什么是小說?如今還有寫小說的必要嗎?小說這個創(chuàng)作形式,在二十一世紀究竟還有沒有張力?有什么可能性?誰還在讀小說?誰還會在小說這個坑里苦苦探索?小說是否走到了盡頭?如果張辛欣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寫小說寫到底會怎樣?表面看來,這是在爭辯一種文學體裁在二十一世紀的前景或命運,但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這只是一個切入點,姚崢華對小說家張辛欣的尋找,實在是她一往情深,對八十年代生機無限的中國文學的緬懷、追索、反思和加入。
于是,姚崢華的寫作,也就接力了一個傳統(tǒng),成為無情流逝的文學長河里的一粒石子。
姚崢華的閱讀是介入式的進入文本與作者深度對話。她讀《記憶小屋》,想象一個患了漸凍癥的哲人,如何靠記憶度過不能動彈的漫漫長夜。這本小書的尾聲部分,托尼·朱特寫道:瑞士的繆倫,一處位于雪朗峰半山、風景純凈的世外桃源,乘火車或纜車可以抵達,在那里可以俯瞰一片峽谷。二〇〇二年,托尼·朱特在一場癌癥手術(shù)后曾帶著家人重返,那時他的兩個兒子分別是六歲和八歲。這里是世上最快樂的地方。我們無法選擇人生在何處啟程,卻可以選擇于何處結(jié)尾。我知道我的選擇:我要乘坐那輛小火車,無所謂終點,就這樣一直坐下去。結(jié)尾的這句話讓譯者何靜芝潸然淚下,也令讀者姚崢華潸然淚下。
讀孫愛雪的《流浪的女兒》,她更是哭得稀里嘩啦。五保戶女兒孫愛雪在父親去世三十年后,蘸著血和淚,寫盡對父親的思念。我低微如草芥,而文字賦予生命以崇高。姚崢華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了自己欠已故的父親一本書,一本應該開始寫的回憶之書、思念之書。
她對于未曾謀面的作者都有如此共鳴,寫到見過面、采訪過或交往多年的書人,就更多了一分親切。姚崢華帶我們跟著陳丹燕,作都柏林之旅、塞爾維亞之旅,帶著我們在松山茶室聽戴大洪講他的翻譯之旅,帶著我們一驚一乍地翻開那本奢華的《寧文寫意》……這是立體的、逼真的、當下的閱讀場景,令人難忘。
姚崢華愛讀書。每寫書評,又由書及人,并寫書人。書人(依蒲松齡的說法應為書癡)有很多種:寫書的人,讀書的人,賣書的人,藏書的人,譯書的人,還有,編書的人。有幾種人較受關(guān)注,其中卓然有成者,每被譽為家:作家、小說家、書評家、藏書家、翻譯家。他們的嘉言懿行,多有著述刊載。而編書的書癡,通常就比較低調(diào),多數(shù)不為人知。近代以來,以出版家或著名編輯名世者,屈指可數(shù)。世人每以為他人作嫁衣裳俗套地贊美他們的犧牲精神,從而大大抹殺了他們的主體性存在。我認識的一位出版家,就曾對作嫁說大不以為然,其唯一的理由就是:子非余,不知余編書之樂,其樂無窮。且不論策劃一本書或一套書時的愿景與雄心,亦不論發(fā)現(xiàn)一位新人作者時的興奮和激動,編書之樂,就在那一步一步將人類智慧實現(xiàn)為書籍的時間進程之中。
姚崢華只眼獨具,多年來為書人們作文學特寫(依太史公的體例可稱為書癡列傳),對編書的書癡尤其不吝深情投入筆墨。鐘叔河,這位被開除公職去拖板車的右派,在茶陵農(nóng)場就跟好友朱正討論中國與世界文明同步的問題,琢磨晚清第一代走出國門的人是怎么看世界的,這是煌煌一百冊《走向世界叢書》三十多年編輯史的起點。一出牢門,走向世界,鐘叔河卓具膽識,孜孜矻矻,成就了中國當代出版史里程碑式的工作!吨茏魅松⑽娜返你^稽出版,更是非有膽識不能為之,經(jīng)歷了現(xiàn)當代政經(jīng)風云的人,方能深味此中甘苦。而周作人的《兒童雜事詩》(豐子愷配圖),鐘叔河為之箋釋,闡明其中的民俗學意義和思想意義,二十六年間由不同出版社出了五版,反復修訂,遂已臻不朽,可以珍藏。
姚崢華的書人系列出到第六本了,真為她高興。是為序。
二〇一八年八月七日
于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