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如風,
眾生如苔,
聽江水拍岸,
見人間無常。
本書作者周愷披閱群書,跋涉山川,以大悲憫之心,為當代人講述了一段消失在歷史煙云中的家族故事。
話說晚清年間的四川嘉定(樂山),富商李普福家財萬貫,妻妾六房,卻無一子嗣承續(xù)香火,正巧碰見一戶桑農(nóng)生了對雙胞胎,便抱養(yǎng)了其中一個,取名李世景,而另一個孩子后來被取名為劉太清,從此兩兄弟際遇懸殊。
小說以兩兄弟的不同命運為線索,再現(xiàn)了蜀中百年前的地方風情和民間野趣。茶館、染坊、飯鋪、酒肆、青樓……市井之氣,噴涌而出;袍哥、山匪、買辦、纖夫……江湖之上,人來人往。閱讀此書,如閑坐茶館,聽人擺龍門陣,千頭萬緒,真假莫辨。
★90后新銳作家周愷的史詩級小說;歷史如風,眾生如苔,聽江水拍岸,見人間無常。
★一本與《紅樓夢》《孽;ā费}相通的長篇巨著,著名作家蘇童、葉兆言、于堅、韓東鼎力推薦,原《天南》主編歐寧撰序推薦。
★一個晚清家族,一出袍哥傳奇,一場歷史風暴,一曲時代挽歌。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下,作者以小說家的筆法再現(xiàn)了蜀中各個階層的人物命運。
★非凡匠心,職人之作。作者前后披閱幾百本圖書,涉及各種方志、族牒、掌故等,內(nèi)容囊括建筑、書院、桑蠶、工匠、哥老會等領域,立體式地復活了晚清四川民眾的生活細節(jié)。
★優(yōu)秀的作家都會一頭扎進自己所生活的土地,如此則有張愛玲的上海、沈從文的湘西、老舍的北京等,周愷對家鄉(xiāng)樂山的書寫也應作如是觀。
方言之魅,職人之作
文\歐寧
這是一部30 萬字的巨構,時間跨度從光緒九年(1883)到辛亥革命(1911),與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大波》)幾乎相同!短Α返墓适掳l(fā)生地為嘉定(樂山舊稱),周愷顯然下定決心來寫一部他家鄉(xiāng)的斷代史。隔著這么久遠的距離卻又要寫出臨場感,這正是小說要迎接的挑戰(zhàn)。它與歷史研究之類的非虛構寫作不同,不僅要求作者收集和研究原始素材的能力,更考驗作者的想象力和重新組織敘事的能力。不像很多從個人經(jīng)歷出發(fā)的年輕作者,周愷一開始就偏向用第三人稱講述他人的故事,他沒有被自己的肉身體驗所限,而是依靠閱讀和考證去拓展自己的眼界,到方志、族牒、傳奇、掌故、舊聞中去開挖他的文學礦藏。
這部長篇從一個回鄉(xiāng)重整家業(yè)的地方縉紳李普福尋找新生兒承續(xù)家族香火寫起,以桑農(nóng)劉基業(yè)的兩個兒子的不同命運為兩條線索(李世景被抱入李家成為土豪繼承人,最后資助革命黨;劉太清則留在底層成為石匠,最后變成綠林山匪),中間穿插了甲午戰(zhàn)爭、義和團運動、新學的興起、科舉的終結、保路運動等歷史事件,把大清政權的危機、反對派的滋長、秘密會社的活躍、地方秩序的迭代、大家族沒落的故事,漸次編織在周愷的家鄉(xiāng)地理的經(jīng)緯網(wǎng)絡上,把嘉定這個地方的二十多年的嬗變濃縮于一冊書寫。相對于王笛和司昆侖那些以真實和科學為準繩、聚焦于四川特定時期的微觀史學著作,這樣的文學書寫能把讀者更深入地帶到更逼真的歷史現(xiàn)場。隨著敘事線索的展開和文學細節(jié)的放大,讀者仿佛身臨其境,目睹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這也是為什么美國史學的代表人物史景遷(Jonathan D. Spence)和孔飛力(Philip A.Kuhn)等時常也要收納文學作品這種非信史材料,甚至汲取文學敘事的寫法。周愷在這部小說中對哥老會和民間手工業(yè)行會的規(guī)條和切口、地方團練的層級和組織方式、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商業(yè)流通的
各個環(huán)節(jié)、妓寨和煙館的空間場景、蜀地民俗的細枝末節(jié)、清末學制和課程的設置等等的細致還原,已經(jīng)達至學術研究和田野調(diào)查的精確要求。他在這方面下的苦功夫,夯實了他的虛構寫作的歷史背景,為故事的敘述鋪設了清晰可見的時代底色。而對那個時代的樂山方言的進一步淬煉,更是加強了這部小說的地方感(sense of place)。
《苔》對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的師承痕跡是非常明顯的,但讓周愷區(qū)別于李劼人的,正是他們各自寫了不同的地方:李劼人寫的是成都地區(qū),周愷寫的是樂山地區(qū),盡管共享了四川一省的歷史和文化資源,但它們分屬兩人文學世界不同的原鄉(xiāng)。每個地方,大至一國、一省、一城,細至一個街區(qū)、一個村莊,都有各自的DNA,它們之間的差別可以非常細微。通常辨識一個地方的依據(jù)是地方知識,古希臘稱之為米提斯(metis),它是指一個地方獨有的無法被轉譯為通識的經(jīng)驗。例如方言、地方性的度量衡、未經(jīng)規(guī)劃自發(fā)形成的社區(qū)地理、歷史記憶、鄰里關系、身份認同、食物偏好、傳統(tǒng)手工藝、以身體進行記憶的秘訣等等,它是匿名的,沒有個人著作權的,它會根據(jù)日常生活的需要不斷進行調(diào)適,但始終根植于一方水土,幫助形成地方風俗和地方性格。對這種地方知識的獲得,來源于生于斯長于斯的生命經(jīng)歷以及后天繼發(fā)的研究,它對人的長期濡化,進而會使人形成對家鄉(xiāng)的戀地情結(topophilia),這個詞由英國詩人約翰 貝杰曼(John Betjeman)首創(chuàng),后來被美籍華裔地理學家段義孚普及,用來指稱人與地方或環(huán)境的情感紐帶。正是這種指向不同的戀地情結,形成了李劼人和周愷文學世界的差異。
《苔》可以稱得上是樂山地方知識的集大成者,而周愷對樂山的戀地情結,則在當下中國的文學生態(tài)中發(fā)育生成了一個閉合自足的地景系統(tǒng)。如同《繁花》一樣,它是對全球化無差別文學生產(chǎn)線的抵抗。從全世界的范圍看來,中國當代文學是眾多語種寫作中的一個小的系統(tǒng),而地方性題材的方言寫作又是更小的系統(tǒng)。從國族差別的角度來說,不管是中國哪個地方的方言寫作,都要從他們共享的中文傳統(tǒng)文學資源中尋找養(yǎng)分,這樣才可以形成與其他國家或語種不同的中國性,而不同國家或語種的流通,則要交給翻譯來完成。從《苔》和《繁花》往前追溯,可以看見的是一條從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到曾樸的《孽;ā罚讲苎┣鄣摹都t樓夢》,再到明清話本的清晰的營養(yǎng)鏈,不同時期的文學風景扎根于不同的地理和歷史,但它們血脈相通,共處于多元化的世界文學的同一生態(tài)位。誠然,地方性的寫作會提高交流成本,一部30 萬字的中文小說可能不符合英語出版市場適當可控的字數(shù)標準,但作家不以市場為導向的寫作以及他們作品中的地方印記,才是真正有機的世界文學圖景的構成要素,它們是從不同的土壤中生長出來的千差萬別的植物,而非工業(yè)流水線上的標準產(chǎn)品。
閱讀《苔》如同欣賞一件職人手作,它以經(jīng)年累月的勞動打磨而成,你不知道它的竅門在哪兒,但光滑的語感和復雜的故事肌理讓你驚奇不已。又如同在市井街頭茶館聽人擺龍門陣,只見七嘴八舌,人聲鼎沸,但說法千頭萬緒,真假莫辨。它涉及的人物五花八門,都是動蕩時代里如苔草般附土求存的生命,在方言和地方環(huán)境的包裹下,個個都帶有川人的性格因子:從精明的富商李普福,到狡黠的蟻民劉基業(yè);從懵懂成長的李世景,到淪為匪寇的劉太清;從道貌岸然的書院山長袁東山,到激進勇猛的革命黨人稅相臣;還有數(shù)不清的次要人物和眾多的女性角色,但小說沒有女主角,唯一著墨較多的是李普福的幺姨太,因與劉基業(yè)私通而被溺斃。如同徐皓峰的一部民國小說《大日壇城》一樣,《苔》寫的也基本上是一個以男性為主的世界,里面的女性人物在故事主線中沒占多少篇幅,或者寫到了,但人物欠缺主體性,這恐怕也要和徐皓峰一樣遭到女性主義讀者的詬病。幺姨太雖然敢于越軌,但并不像李劼人《死水微瀾》里的鄧幺姑那么火爆激烈。李劼人寫鄧幺姑,是自然主義的寫法,并不是對流行的婦女解放觀念的圖解。讀者大可不必執(zhí)著于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婦女解放的政治正確,也不必用今天的性別理論去要求一個虛構的歷史故事。自然主義是十九世紀下半葉法國產(chǎn)生的文學流派,主張超級真實,作家要隱藏自我,力求客觀,按事物的本來面目來寫作,不強加觀點,不塑造典型人物,不追求戲劇性。這個在二十世紀已不是什么新手法,它甚至被引申為超級寫實主義(Hyperrealism)繪畫和雕塑,以及真實電影(Cinéma Vérité)的基本原則。
《苔》繼承了李劼人的自然主義筆法,孜孜以求一個地方歷史的真實。為了保持客觀冷靜,它甚至去掉了《陰陽人甲乙卷》中那種帶有歷史書寫者口吻的評論和感慨。樂山和四川的讀者應該感謝周愷,他為自己的家鄉(xiāng)寫作了一部充滿地方風情和民間野趣的大傳!短炷稀吩(jīng)的作者阿乙和任曉雯最近出版的《早上九點叫醒我》和《好人宋沒用》也是展開地方書寫的長篇作品,前者聚焦江西瑞昌,后者聚焦上海,都是他們各自的出生地。這令我想起小時閱讀的黃谷柳的《蝦球傳》,盡管帶著我那時尚不能辨識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但它對珠江三角洲泛粵語地區(qū)的風土人情的描寫卻令我備感親切。我們的生命被造物主投放在一個不能自擇的地理上的小點,隨著我們的成長,這個陌生的空間慢慢變得熟悉,慢慢變成承載記憶的一個地方,當我們離鄉(xiāng)遠行,它變成了我們不斷思念的原鄉(xiāng)。在全球化無遠弗屆、人與事激烈變遷的時代,我們需要這樣的文學作品,來保存我們的地方知識,激活我們的地方記憶。
2018 年4 月23 日,芝罘
周愷
1990 年生于四川樂山。2012年在《天南》發(fā)表小說處女作《陰陽人甲乙卷》,2013年獲香港第五屆新紀元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