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前言

十年前，我出版了一本關于局外人和民間藝術世界的社會學民族志《日常天才：自學藝術和本真性文化》。正如我在這本書中所寫的，人們對于這個藝術領域的命名存在爭議，從很多方面來說，依然如此。創(chuàng)作者被視為社會的局外人么？他們反映了一個民間團體么？他們是合法的藝術家么？我意識到，這些藝術家有些人已經(jīng)受過藝術院校的訓練，而一些缺乏正式教育的藝術家很容易進入精英藝術界，即便如此，我仍然決定使用一般的標簽自學。

《日常天才》出版時，這種非主流藝術的地位正在美國藝術圈中日益上升。缺乏訓練使作品看上去是本真的，這給畫廊、商人、策展人和收藏家提供了識別標志。作品來自內心，目的并不在于市場，不是一種追名逐利的形式。我認為這些實踐構成了身份藝術，以表明是藝術家的公共自我真實的和想象的給予了作品價值。一個藝術家是一個少數(shù)群體的一員，患有精神疾病，不識字，貧窮，老邁，或者不懂商人收藏家體系的運作方式，因為這些因素，他獲得了價值和榮耀，否則，我們會認為他們并不具備我們通常賦予藝術品價值的基礎。人們相信，這些藝術家因為需要表達自我而產(chǎn)生，因此，他們的作品具有了本真性的光輝，受到了高度贊揚。它反映了一種內在的真實，一種內在的光芒。收藏家會踏上他們的收藏之旅，沿著塵土飛揚的鄉(xiāng)村道路，或者在城市衰敗地區(qū)尋找這些藝術家。收藏家經(jīng)常向藝術家表示尊重，但是，有時候，吸引力在于對可能轉售的作品支付盡量少的錢。

我必須承認，不是每個讀者都接受這種批評：這種研究可能會被視為盡管不是被我一種社會學對藝術品的漠視，僅僅將其視為精英對于遙遠的窮人文化的熱愛。這是作家湯姆·沃爾夫嘲諷地寫到的nostalgie de la boie或者對于泥土的愛。盡管我對這些作品中的一些表示贊賞，但是，人們指責我拒絕給予這些強有力的作品榮譽（或許沒有拒絕給予藝術家，商人，收藏家和策展人）�；蛟S這些指責有一些道理，但是，或許批評家并不想承認，藝術體系并沒有對作品的美學性質給予足夠的關注，或者，并沒有將藝術放在與更主流的作品對話的地位。

從2015年的美國看這個藝術界，我們可以看到巨大的變化。發(fā)現(xiàn)新的局外人藝術家的一切皆可的傳統(tǒng)已經(jīng)消失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于自學藝術的熱情已經(jīng)不太明顯了。當我收集研究資料時，有很多畫廊，它們始建于20多年前�，F(xiàn)在，有些已經(jīng)關閉了，其他的已經(jīng)擴張了業(yè)務，將主流的當代藝術納入經(jīng)營范圍（盡管帶有一種局外人的邊緣性），或者將全球的、民族的作品納入經(jīng)營范圍。只有少數(shù)卓越的畫廊依然存在。

高端的藝術家，如亨利·達格爾、威廉姆·愛德蒙森、馬丁拉米雷斯、山姆道爾或者比爾特雷樂，依然非常著名，越來越多嚴肅的學術研究和策展關注到他們的作品。然而，從很多方面來看，市場的中間層已經(jīng)衰退了，其包括那些作品受到重視，但并非最好的藝術家。定價適中的局外人藝術最終類似一時的風尚。是的，拍賣還在，一些畫廊依然活躍，但是，與它曾經(jīng)的盛況相比，場面已經(jīng)有些冷清了�；蛟S這是出于好意，因為品質會浮現(xiàn)出來。

或許本書再版時應該注意藝術界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一個變化：它越來越變成一個全球市場。在1995年，很少有美國人會意識到中國藝術家的作品，或者希望對此了解。美國藝術市場過去是一個美國藝術家的市場，夾雜著少量英國、法國、德國和意大利藝術家。20年來，變化是巨大的和令人鼓舞的。艾未未是一個全球名人，但是，他絕不是唯一一個來自中國的國際知名藝術家。墨西哥藝術家也越來越重要，甚至非洲的藝術家也已經(jīng)開始浮出水面。此外，他們并不一定居住在他們出生的地方，而是越來越環(huán)繞全球，創(chuàng)造項目，訪問博物館，邀集畫廊，參與國際藝術會議。伊斯坦布爾、迪拜，香港，北京和上海的藝術節(jié)開始與巴塞爾、紐約、倫敦和邁阿密的藝術節(jié)并駕齊驅。人們認為，數(shù)十年之后，藝術界的重心將會進一步轉移。盡管全球市場中的藝術品一般都是受過訓練的藝術家創(chuàng)作的，但是，自學藝術家也會登臺亮相，獲得重視。倫敦的韋爾科姆收藏最近舉辦了一個關于日本自學藝術的著名展覽。即便一些最著名的藝術會議，如最近的威尼斯雙年展，也已將局外人藝術家的作品納入其中了。

這意味著，你現(xiàn)在手里拿的這本書是基于一個特定地方和特定時間的觀察和訪談：在21世紀之交的美國（19952004）。盡管它的歷史范圍有限，但我希望它能提供一個契機，以思考什么賦予了藝術品價值。在何種程度上，我們是藝術熱愛者，通過藝術品的優(yōu)美和靈感來判斷作品；在何種程度上，我們的判斷會受到它的制作者的名聲和背景的影響。當然，兩者都將包含在內：藝術與美學、政治、信念相連，也與身份相連。

在21世紀的藝術界中，隨著中國成為一個主要參與者，中國藝術家的世界可以傳播多遠，中國藝術市場將會擴張多大，以及中國當代藝術博物館將會變得多有影響力，這些問題將決定未來數(shù)十年乃至數(shù)個世紀當代藝術經(jīng)典的面貌。

蓋瑞·阿蘭·法恩

于新澤西州普林斯頓大學高等研究院

2015年5月

前言

每一段獻辭背后都有一個故事。我的母親伯尼絲·埃斯特爾·坦斯·法恩認為自己是一個藝術家。更確切地說，她喜歡畫油畫。作為一個家庭主婦她對此更多地感到困擾，而不是深愛她對公共生活的參與是有限的。在學習科學和醫(yī)學時，她很有天賦，這可以通過在學院獲得的成功證明。但這只制造了夢想，偶爾奇幻，經(jīng)常痛苦。對一個成功的精神病專家的妻子來說，繪畫是一項適宜的業(yè)余愛好。因此，當假期或外出旅行時，她就會帶上她的希望和她的調色板。

她的長子當時已是青少年了知道藝術應該怎樣，也知道這些油畫并不夠格。這些油畫缺乏透視、情感和美學理論。帶著年輕人的尖刻，他熱烈地表達了他的看法。他的觀點和藝術批評家一致。如果他們留意到這些作品，也會私下里嘀咕同樣的話（沒有家庭的戲劇性場面）。最終，她留下了一些油畫和一個乏味的家。

反諷的是上帝柔軟的正義。在她去世后，她的長子獲得了兩幅油畫。他用新的眼光來觀看它們，驚嘆于它們的天賦，被自己愚蠢的自負所震驚，追念往昔，心潮難平。除了青少年的自負之外，問題依然存在：我們應該怎樣看待她的藝術？更一般地說，在一個越來越文憑化的社會中，我們應該怎樣理解那些藝術創(chuàng)作，尤其是當它們是由缺乏組織機構證書的人創(chuàng)作的時候。本真性能勝過科班訓練么？

終于，這個兒子的學術之路將他帶到了喬治亞大學。在那里，作為一名文化社會學家和民俗學者，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對民間藝術感興趣的充滿活力的社群。最終，他開始認識這個領域的一些參與者藝術家、收藏家、交易商、策展人和批評家他自己也開始收藏這些東西。收藏活動讓人滿意，價格也是一個學者可以承受的。他的房子開始堆滿東西。

在帕洛·阿爾托的行為科學高級研究中心的休假年中，他認識到，自學藝術提供了一個機會來利用他在民俗學和文化社會學方面的訓練。他可以探究這個市場的創(chuàng)造及其動力學，在其中和大部分市場相反，藝術的和其他種類的文憑的缺失，文化和社會資本的缺乏，有助于作品的價值。研究始于1995年，數(shù)據(jù)收集到2000年。這個研究早期得到了國家科學基金會給予行為科學高級研究中心的資助的支持（SBR9022192），最終動筆于烏普薩拉的瑞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

這本書是關于藝術領域的二維和三維的作品由沒有上過藝術院校的人創(chuàng)作。這種藝術類型曾被有所不同地命名為民間藝術，局外人藝術和自學藝術。一個市場已經(jīng)創(chuàng)造出來，在其中，收藏家和商人會支付可觀的錢有時非�？捎^的錢來購買這些物品。一些作品已經(jīng)納入了博物館的收藏。

是的，正如我將討論的，這一段提出的問題比它解決的還要多。我提到了藝術的觀念，一個藝術領域，作品的性質，藝術家的特征，這個領域的標簽，一個市場的創(chuàng)造，價值的觀念所有這些都獲得了擁有社會角色的個體的支持，也獲得了體制機構的支持。這些議題都是有問題的。若不是作品的力量、意義和美，人們就會想知道，這個領域是不是藝術界的一個大笑話。

需要對社會學家的視角進行解釋。在威斯康星州希博伊根市約翰·麥克爾·科勒藝術中心的研討會上，我展示了這些材料的一部分�？评账囆g中心是一個很出色的小型博物館，它的館藏聚焦于手工藝品和自學藝術。我的報告關注的是這個場域多種角色之間的聯(lián)系，這引發(fā)了爭議，一些重要人物對我的演講感到泄氣。一個人宣稱，我應該關注什么，而不是誰，應該關注藝術品，而不是市場。

批評意見是合理的，但是，美學分析并不是社會學家要做的事，或者，至少不是他們擅長做的事。我們將審美判斷留給其他人。讀者可能會感到，我并沒有充分地欣賞我所描述的藝術。這種抱怨有一定的正當性，至少是對于我的寫作。我認為，對于批評者指責我沒有去完成的任務，他們要更在行。社會學家探究的是做出判斷的社會條件以及那些做出判斷的人。在我討論美學的地方，我并不是將其作為絕對之物來進行討論，而是將其視為處于特定社會位置的個體的判斷。藝術界是一個社群，社會學家懂得如何探究社群。在進行研究時，我遵循的是朱莉亞·阿德瑞研究自學藝術的傳統(tǒng)，其著作名為《誘惑：艾德加·托爾森和20世紀民間藝術的誕生》。阿德瑞是一個藝術批評家，藝術史家，受歡迎的記者和社會學家，通過訪談和文件證據(jù)，她對艾德加·托爾森獲得的認可進行了個案研究。艾德加·托爾森是一個肯塔基州的雕刻匠，當代自學藝術大師。阿德瑞對一個具體的時刻進行了基于歷史的記述，因此，對她來說，使事實正確，使名字正確，這是重要的。

盡管我在很多方面依賴了阿德瑞的分析和研究，但是，我們的目標并不一致。這并不是對某個具體藝術家名聲的分析。相反，我試著理解這個藝術界結構的某些方面，以及它如何與其它世界相聯(lián)系。我通過參與觀察的田野工作和深度訪談獲得的信息是匿名的。遵循定性研究的標準程序，我并沒有泄露信息提供者的名字。我開玩笑說，我依賴的是閑言碎語。對于那些熟悉該領域的人來說，我隱藏了誰曾經(jīng)說過誰什么，這讓他們感到喪氣。他們無法獲得閑言碎語的樂趣了。

很多個人在研究過程中給了我?guī)椭�：學者，收藏家，交易商，策展人和藝術家。在這個項目的不同時期，曾經(jīng)給予我支持和建議的人有：朱莉亞·阿德瑞、本·阿菲爾鮑姆、芭芭拉·阿舍爾、威廉姆·阿尼特、霍華德·S. 貝克爾、西蒙·布朗納、林尼·布朗、杰夫·科瑞、布倫達·達奈特、斯蒂芬·杜賓、約翰·福斯特、巴倫·戈登和艾琳·戈登、溫迪·格里斯沃爾德、鮑尼·格羅斯曼、琳達·哈廷根、伯特·海姆希爾、瑞貝卡·霍夫伯格、里扎·科爾文、里·科根、馬瑞納·蘭伯特、尤根·麥特卡夫、朱迪絲·麥克維爾、蘭德爾·莫里斯、理查德·彼得森、阿頓·拉杰、羅伯特·羅斯、朱迪·薩斯洛、巴瑞·史華茲、米隆·舒爾、麥克·史密斯、約翰·維拉齊、戴維·瓦爾斯和維拉·佐伯格。對一項可能會有爭議的研究而言，強調這些闡釋是我自己的是明智的，我感謝的一些人可能正好不贊同我的觀點。對致謝而言，很難劃出界限，但是，我深深地感激數(shù)以百計的藝術家、收藏家、商人、策展人和其他人，他們在過去這些年里和我共度時光。兩位藝術史家?guī)臀肄D錄了訪談，即德博拉·尼爾森和簡妮·弗里德曼，感謝他們整理了我的磁帶錄音。瓦尼薩·歌梅茲翻譯了雷蒙德·莫蘭的《藝術稀有性的起源》一文，非常感謝她。也非常感謝霍華德·貝克爾，在他的堅持下，這篇文章才翻譯完成。我也希望感謝我的文字編輯唐恩·霍爾，制作編輯萊斯利·凱羅斯，以及我的編輯、餐友和朋友道古拉斯·米歇爾。

最后，我要感謝我的妻子蘇珊以及我的兒子托德和彼得。他們容忍了我花在收集數(shù)據(jù)上的時間，也容忍了我收藏藝術品的花銷。在我的幾次收藏之旅中，我的長子托德曾與我同行。在多年的時間里，他學會了欣賞一些特別獨特之人的創(chuàng)造力。他準備了本書的索引。

通過扉頁的插圖，我想紀念我的母親。她是一個未曾被人賞識的、日常的藝術天才。

烏普薩拉，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