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xiàn)在為止,我寫的所有的詩,都在這本書里了。
中年以后,似乎多了一層個人生活:與字、詞、句子交流,與語言交流。很難說以前就沒有這樣的時候,但沒有清楚的意識,沒有成為生活需求的一種方式,是肯定的,F(xiàn)在則不同,這種交流在日常相處中發(fā)生,不必刻意,卻也不可缺少。
在這樣一層生活里,似乎很自然,寫一些詩。寫詩,不過是相處交流的多種形式中的一種而已。
同時也有些奇怪,因為很早之前就認定,自己不是寫詩的人。朋友曾經為我出過一小冊《二十五首詩和無名的紀念》,薄到幾乎沒有書脊,而所以會出這樣一本詩集,不過是留存年輕時代的一點痕跡,也是說,以后不會寫這種形式的東西了。
要慢慢地才想明白,原來我有一種幾乎是根深蒂固的偏見:如果寫詩是使用字、詞、句子,使用語言,那么,我不喜歡這種使用行為,還是不寫為好。年輕的時候沒有想得這么明確,卻本能地避開了這種與語言的關系。
如此我也多少向自己解釋了何以中年寫起詩來這么一個變化。
與字、詞、句子的相處交流關系,與語言相處交流的關系,從意識的模糊縫隙,逐漸開闊為生活的實在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寫詩不再是無意識或有意識地使用語言。不是使用語言,語言才敞開了。敞開了它自身,也敞開了與萬物百匯的關系。沒有封閉的語言,也不會去封閉事物。
這樣,就不妨一試,在普通的字、詞、句子中,寫平常的經驗、平凡的呼吸,寫中年自甘平庸的詩。
張新穎
二○一七年六月六日
張新穎
一九六七年生于山東,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
主要作品有: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著作《二十世紀上半期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意識》《沈從文的后半生》《沈從文九講》等;當代文學批評集《棲居與游牧之地》《雙重見證》《無能文學的力量》等;隨筆集《迷戀記》《有情》《風吹小集》等。
曾獲得第四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文學評論家獎、第一屆當代中國文學批評家獎、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第十屆國家圖書館文津圖書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