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文學譯者,現(xiàn)在的專業(yè)服裝設計師——于曉丹老師,打開自己的衣櫥,與你分享她對服裝獨到的見解、時裝的秘密、以及服裝品牌文化的靈魂所在。
如何挑選服裝,還真不是那么簡單,并非標簽上的價格越高就越好,一件服裝的面料、剪裁和款式都反映了設計師的一種態(tài)度,也是你的一種人生態(tài)度。
對時尚行業(yè)感興趣、對時裝taste有要求的少女們都應該看一看于曉丹老師的“衣櫥故事”,與其在網上看一百個水平參差的穿搭教程和品牌掃盲,不如看一篇質量上乘的設計師解讀。追完這個專欄,你對時裝的理解一定會真正“入流”。
《我的衣櫥故事》:
在我的印象里,Donna Karan是美國女性設計師里最愛皮草也最尊重皮草本質的一位。今年幾場時裝秀看下來,這種印象更堅定了。尊重本質,其實通俗地說,就是她喜歡皮草的原始形態(tài)。
去年冬天的一個周末我去她在西村的家里參加活動。她出場時,肩搭一條貌似沒有做過任何加工或裁剪的皮草圍巾,一拖到地,一副邋里邋遢的美國大妞相,不過也透著淳樸、憨厚,讓人不得不說,她自己才真是她的品牌最好的代言人?匆娔菞l圍巾,我本能地想的是,那么長,會是哪種動物的呢?似乎只可能是馬皮?神R皮的毛應該沒有那么長吧?這是只有皮草這種服裝材料才能讓我們產生的思考,其他任何面料都不可能如此,說起來,皮草跟女人的關系實在太復雜了,不可能像動物保護主義者說的那么簡單。
每年一人秋季,曼哈頓島上屬于Donna Karan品牌麾下的幾家DKNY店里到處可見皮草的影子了;上城麥迪遜大道Donna Karan旗艦店里,皮草系列更是最讓人心動的角色。雖然這兩個品牌現(xiàn)在都已不為她所有,她只是兼職設計總監(jiān),掛的很可能還是虛名,而且旗艦店在去年也已毫無預告地關張了,可每場時裝秀最后出來謝幕的仍是她,品牌的品位和立意,自然還是由她本人負責任。
其實,每年世界任何一地的秋冬季時裝周,皮草總是重頭大戲,幾乎所有品牌都不會輕易放過它。紐約時裝周自然也如此。紐約的幾個大牌,Ralph Lauren,Micheal Kors,calvin Klein,都會祭出奢華的皮草單品。不過,品牌對于皮草總表現(xiàn)得小心謹慎。在剛剛過去的2015秋冬時裝周上,Ralph Lauren特別在發(fā)放的目錄頁尾標注了一行小字:“Ralph Lauren長期堅持不在我們的服裝服飾上使用皮毛(fur)產品。在這次展示的系列里所有像皮毛的單品都是用羊剪毛(shearling)加工制作的。” 也就是說,動物保護主義者并非對中文說的“皮毛”全面封殺,他們反對的只是fur,不反對shearIing。Fur跟shearling譯成中文很難區(qū)別,常;\統(tǒng)地被譯作“皮毛”,可英文傳達出的不同卻很明確:前者是動物因為各種原因死亡后的產物,不可再生;后者不以動物死亡為前提,可以再生。就是說,任何一件fur在人類歷史上都是獨一無二的;而shearling卻有進入批量生產的可能。這種獨一無二性對設計師來說簡直是一種致命的誘惑,他們很多人即使知道冒的是天下之大不韙還要鋌而走險,實在是難以擺脫的宿命。女性設計師可能更如此。
像Ralph Lauren這樣的標注,卻很少從Donna Karan的口里聽到。不知道是否因為此,動物保護主義者最常拿她來當攻擊的靶子。這也活該,誰讓皮草的受益人主要是女人呢。做皮草的設計師那么多,可在美國,Donna卻是被“盯梢”次數(shù)最多的。幾年前她搞發(fā)布會,抗議者追到她下榻的飯店門口,往自己身上澆上人造血抗議,有的人還穿上血淋淋的皮革外套打扮成死鬼在她的場外搗亂。從前她每個秋冬季都會有兔毛作品,后來就被人封了“兔子屠夫”的綽號。這個綽號放在一個有兩個女兒的女性設計師身上,當然比放在Armani身上的效果強烈。2008年底,她實在扛不住外界的壓力,宣布2009年秋季將放棄使用皮毛(fur),也承諾未來不再有使用皮毛的計劃。不過相隔一年,她就又有皮毛單品重現(xiàn)江湖了,兔毛也沒完全消失,只是的確很少很少了而已。
一說起皮草,我們總是想到它的價格,并據(jù)此認為它是當下最時髦也最奢侈的一種服裝種類?蓪嶋H上,它是奢侈品不假,卻是老派奢侈,一百多年來款式上沒有多大變化。今天去逛古董市場,總能很容易看到幾件皮草,當場穿上出門,也不會有半點過時的陳舊感。一百年前王爾德穿的那種皮草大氅,今天要想穿皮草過“富貴”癮的男人也不過還是那副樣子。
中國也有悠久的穿皮草的歷史,不過不像西方這樣外向。我在潘家園淘的皮襖,外表看就是絲綢罩衫,只有翻開里面,才能看到毛,分辨得出是長黑毛的狗皮還是短白毛的羊皮。
……
1. agnès b.曾經的詩意
秋天總有憂傷的日子,不過女人們在憂傷時穿得常常更為詩意。比如那天我要去見一位十幾年不見的男性朋友,穿上本白色薄絲襯衫、套上駝色羊毛衫后,最后從衣櫥里揀出了那件在深處掛了十年的agnès b.銹紅色齊踝厚呢大衣。出門的一瞬,感覺天空的藍有股凜冽的透徹,云像奔騰的馬,快速地往北漂移而去。作為女人,我一直相信服裝的款式、手感和色彩有訴說情感的意義,也啟發(fā)對生活的想象力,從前的agnès b.常常在我無以言辭時替我表達,像詩一樣。
我第一次見到agnès b.還是九六年,那時它在紐約只有一家店鋪,開在蘇荷區(qū)標志性的王子街與春街之間的綠街上,狹長的一間鋪面,只有女裝。店鋪的裝潢是典型的蘇荷風格,簡潔隨意,試衣間用幾掛拖地的粗布簾隔開,墻磚和管道暴露在外。比較獨特的是墻面和櫥窗里貼著巨大的電影海報,讓我一時無法判斷這家店與電影的關系。(后來知道,設計師Agnes本人是電影愛好者。)不過一進去,我便立刻陶醉其間。在紐約一慣素暗、沉重的色彩氛圍里,它宛如新鮮嫵媚的玫瑰,從里到外發(fā)散著掩飾不住的浪漫主義風情!昂馨屠璋。蔽胰滩蛔「袊@,看見鏡中的自己,裹在它最經典的乳白底滿地嫩粉色玫瑰印花下,雖然已二八年華不再,卻仍然有盛春的綽約。在崇尚法國一切的紐約,“很巴黎”的評價幾乎就是至高無上的贊美了。
agnès b.是法國設計師Agnes Trouble在1975年創(chuàng)立的品牌。雖然是嬉皮風盛行的年代,它卻毫不怪異,更不憤世嫉俗,而是全部心思回歸服裝的傳統(tǒng)本質——裁剪、材質和色彩,在當時反倒是特立獨行的姿態(tài)。它的裁剪看似簡單、沒有任何多余和繁復的線條,但越簡單就越不簡單,穿上它立刻能感覺到得體、適宜和恰到好處,有那種“穿我之人不必多美,我必讓人美”的自信,有煥發(fā)穿著人優(yōu)點、掩蓋其缺點的力量,好像任何年齡和形體的女人都有成為它顧客的可能。后來法國幾乎每兩個女人就擁有一件它的外套的事實,證明它實際上是法國一個高級經典的大眾品牌。它的高級,除了裁剪,還體現(xiàn)在它的優(yōu)秀材質和優(yōu)雅色彩上。材質是品牌的靈魂,無論是精紡印花棉還是柔軟的薄羊絨,都透著熱愛生活所能給與你的堅定;色彩和印花則是呼吸,嫵媚卻不媚俗,粉、紅、橘等各種嬌艷色收住鋒芒,用中間色調配,店鋪永遠像一首含蓄又雋永的情詩,讓人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我第一次成為agnès b.的用戶是第一次到巴黎出差,在左岸旗艦店里看見一雙黑色便皮鞋,樣子像芭蕾舞鞋,很顯然靈感即從此而來。它細細的鞋袢在腳面上打了個扭轉,有種輕佻的俏麗,讓我一見鐘情。穿上試試,鞋跟略有坡度,鞋面皮質柔軟伏貼。售價150歐元左右。那時的美元比歐元貴,我掏出錢包將它買下,即刻換下從美國穿來的鞋子,徜徉在巴黎的街道立刻有腳下生風之感。沒想到這一穿就是十幾年。至今鞋底雖已兩次補平,周邊的縫線也找修鞋匠整圈加固過,可它們仍然是我鞋柜里的珍品,仍然舒適,鞋袢上那個不經意的扭轉仍未過時,仍然毫無違和之感。
不過agnès b.畢竟價格不菲,我的衣櫥里陸續(xù)添入的幾件,都是我取得一點成績后給自己的獎勵。文章開頭提到的那件齊踝厚呢大衣是最隆重的一件,應該是我升職高級設計師時先生的禮物。他總說,要是那么一件衣服能讓你高興那么久,花多少錢也值得。
不過,遺憾的是,像一切高檔精品品牌一樣,世紀交替之后,隨著全球奢侈品牌被平民化,高端品牌被時尚快餐化,以及各種成本增高造成的壓力,agnès b.的風格也發(fā)生了激變,當年的萬般風情好像一夜之間云散,驟然進入了詩情壓抑的沉悶期。我自己已經有很多年不常進agnès b.了,雖然它在紐約已有三家店鋪,可推開每一家的門,都不免傷感,再想不起它跟那個有左岸有塞納河有新橋、跟那個云彩永遠詭譎的城市有任何關聯(lián)。雖然它現(xiàn)在擁有服飾、化妝品、運動鞋、手提袋、手表等多個時尚品種,擁有女裝、男裝、童裝、少女裝、運動裝等服裝系列,是個不小的服裝帝國了,可它的手感再也沒有過去的柔滑涼爽,簡捷的線條變得毫無生機,它的色彩更像是一個早已無心跟你調情的人的心情,非黑即灰,敷衍了事。曾經是其海外第一家分店的蘇荷agnès b.門店地址也幾經挪遷,從最早的王子街到綠街,現(xiàn)在落腳在蘇荷最邊緣最不起眼的霍華德街上,需要仔細找才找得到了。
這些年我又數(shù)次重游巴黎,雖然知道全球化不會讓巴黎的agnès b.與紐約有多少不同,可每次都還心存僥幸?蛇z憾得很,看起來,任何一個地方的agnès b.都不可能再現(xiàn)它過去的風情了,即使是它的故鄉(xiāng);而香港和上海的agnès b.更簡直慘不忍睹。
不過,agnès b.終究沒有被某個大財團吞沒,還是頑強地獨立生存著。它的品質雖然不及過去,但終究還是一個任何女人可以享受的品牌,仍然注重裁剪這一時裝本質,仍然不嘩眾取寵——這,已經很讓人心存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