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扎克(1799—1850),19世紀法國偉大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歐洲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的奠基人和杰出代表。1799年5月20日生于法國中部的圖爾城,二十歲開始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1831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驢皮記》為他贏得聲譽,成為法國負盛名的作家之一。其代表作有《歐也妮·葛朗臺》《高老頭》等,創(chuàng)作了卷帙浩繁的巨著《人間喜劇》,共包含91部小說,刻畫了兩千四百多個人物,充分展示了19世紀上半葉法國的社會生活,是人類文學(xué)史上罕見的豐碑,被稱為法國社會的“百科全書”。
《歐也妮·葛朗臺(全譯本)/中小學(xué)生課外必讀文學(xué)經(jīng)典》:
在某些地方城鎮(zhèn)上,總有些房屋的樣貌會喚起人的一片愁緒,這就類似于昏暗的修道院,沉悶的曠野,或者荒涼的廢墟帶給人的感覺。也許在這些房屋里,的確充斥著修道院的死寂、曠野的空寂和廢墟的骨骸。這里的住戶過得毫無生氣,外地人甚至?xí)詾檫@些房子壓根沒有人住——要不是他突然問撞上了某個面無表情的人投來的陰郁、冷漠的一瞥。那人僧侶似的臉孔盯著窗外,一聽到生疏的腳步響動,就循聲把目光丟擲過去。
索米爾城里的一處住宅就集中了所有這些凄清的元素。這處宅子坐落在一條起伏不平的街道的盡頭,街道一直通向小城高處的古堡。雖然這條街夏天熱、冬天冷,有幾段還黑黢黢的,如今已鮮有人來。但是它也有引人注目之處:鋪滿卵石的人行道總是干干凈凈的,有人走過便發(fā)出陣陣清響;狹窄的車行道彎彎曲曲的;道路兩側(cè)的房屋靜悄悄的,它們屬于老城區(qū),背靠著高高聳立的城墻。這些已經(jīng)三百多歲的老宅雖然是木制的,卻依然結(jié)實牢固,房屋的造型各式各樣,也為其增添了幾分獨特意趣。因此,索米爾城的這一街區(qū)吸引了許多藝術(shù)家與仿古愛好者前來駐足觀賞。
當(dāng)你走過這些老宅時,很難不對那些貫穿房屋的巨大橡木橫梁贊嘆不已,橫梁的兩端雕刻成奇形怪狀的圖案,這些圖案組成了一排黑色的浮雕,覆蓋在大多數(shù)房屋的底層之上。有一家的橫梁上覆蓋著青石板,石板順著老宅頹圮的圍墻勾畫出一道淡藍色的線。
半木質(zhì)的屋頂由于不堪經(jīng)年累月的重負而凹陷下去,屋頂上腐蝕的木瓦也因為日曬雨淋的交替作用而彎曲變形。另外一家的窗臺破舊發(fā)黑,上面精巧的雕刻如今已經(jīng)很難辨認了。窗臺上還擺放著幾個棕色的陶土花盆,里面探出一簇心安草或一叢薔薇花,都是某個貧苦女工種下的。但這窗臺看起來脆弱不堪,似乎已很難承托得住這些花盆了。再往前走,有幾家的大門上鑲滿了碩大的釘子,我們的祖先中有些天資不凡的人已經(jīng)在釘頭上記錄下了家傳的象形文字,但文字的意義現(xiàn)在已無從考究了。這一處,一位新教徒刻下其信仰的證明;那一處,一位反新教盟員刻下對亨利四世的詛咒;另一處,一位中產(chǎn)階級刻下其“響鈴貴族”的徽章,以彰顯他做過地方長官的榮耀——但這早就被人遺忘了?傊,法國的整部歷史都在這里。
一幢搖搖欲墜的房子,墻上粗糙地涂著泥灰,曾經(jīng)卻是某個能工巧匠獻技的杰作。在它的旁邊,聳立著一位鄉(xiāng)紳的宅邸,那石砌拱形門楣上的貴族徽章仍然依稀可見,但由于經(jīng)歷了1789年以來震蕩法國的多場大革命的摧殘,只殘留了些許痕跡。在這條陡直的街道上,商戶的底層既不是店鋪,也不是倉庫。中世紀文化的愛好者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簡陋質(zhì)樸堪比我們祖輩的習(xí)藝工廠。這些低矮的房間既不設(shè)鋪面,也沒有櫥窗,甚至連玻璃都沒有。它們幽深而昏暗,里外都沒有裝潢。房間的大門分兩截開,每一截都簡陋地包著鐵皮。上半截被固定住,向屋里開,下半截上裝了個彈簧門鈴,不斷地被人推進推出?諝夂凸饩探到潮濕的屋子里,要么是通過門的上半截,要么是透過天花板和前墻之間的空隙。低矮的前墻只有齊胸高,墻體用堅固的護窗板封得嚴嚴實實。護窗板每天早上取下來,晚上裝上去,再用粗鐵條加以固定。
這矮墻就是陳列貨物的柜臺。上面沒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擺設(shè),只放著貨物的樣品,什么都有——比如,三四桶鱈魚和食鹽,幾捆帆布和纜繩,掛在樓板托梁上的幾束銅線,靠在墻邊的一溜酒桶鐵箍,或是擺在架子上的一些布匹。你走進去。一個秀氣的姑娘,青春洋溢,頭戴白色方巾,露出紅紅的手臂,應(yīng)聲放下手頭針織的活計,喊她的父親或母親來。其中一位便走出來招呼你,也許只是兩個蘇的小買賣,也許是兩萬個法郎的大生意。他們有的愛答不理,有的極盡殷勤,還有的則態(tài)度傲慢,這要看各人的性格。你還可能會看到個箍桶匠坐在門口,繞著大拇指和鄰居聊天。表面看起來,他只有少得可憐的幾條船骨,或者兩三捆板條,但是在下面的碼頭那邊,他那貨源豐富的木材場卻足以供應(yīng)整個安茹地區(qū)的箍桶生意。如果適逢葡萄酒豐產(chǎn),他能知道需要多少個木桶,乃至需要多少板材。趕上炎熱的時節(jié),他就能發(fā)大財;趕上多雨的時節(jié)呢,他的買賣就砸鍋了。僅一上午的工夫,酒桶的價錢就可能從十一法郎跌到六法郎。這個地區(qū)和都蘭一樣,氣候的陰晴不定左右著市場的瞬息萬變。葡萄養(yǎng)殖戶、農(nóng)戶、木材商、箍桶匠、客棧老板、水手,所有人都時時留意著太陽的變化。他們晚上睡覺時都惴惴不安,唯恐第二天早上起來聽說夜里下了霜。他們怕雨、怕風(fēng)、怕旱,只盼著雨水,溫度和云彩都能符合他們的期望。老天和這些凡間的利益總是在沒完沒了地斗爭。晴雨表讓他們的表情變來變?nèi),一會兒眉頭舒展,一會兒愁容滿面,一會兒又笑逐顏開。這條街從前叫作“索米爾大道”,從街頭到街尾,家家戶戶都傳著這樣一句話:“真是個金子般的好天氣啊!”每個人都會對他們的鄰居說:“天上下金路易了。”他們很清楚一縷陽光、一場好雨會給他們帶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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