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于1930年的這本書,是理解當前公眾人物人格的經(jīng)典性作品。拉斯韋爾把臨床心理學中的一系列概念,開創(chuàng)性、前瞻性地應用到諸如希特勒、尼克松等政治人物、商業(yè)大腕甚至高級神職人員的心理研究中。《精神病理學與政治》分為諸如政治類型的標準、人格發(fā)展理論等13篇,詳細深入地探討了精神病理學與政治的諸多關系,并嘗試以之解構政治、商業(yè)和宗教人物的心理。
哈羅德·L.拉斯韋爾(Harold Dwight Lasswell ,1902-1978),美國政治學家,美國行為主義政治學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1952年任耶魯大學政治學教授,1954年任行為科學高級研究中心研究員,1955年當選美國政治學會會長。他較早地把社會學、心理學以及精神分析法引入政治學研究,“對權力關系以及人物與政治的關系有創(chuàng)新研究,并對當代的行為政治科學有重要貢獻”,被譽為美國政治心理學的“開山鼻祖”。著有《精神病理學與政治》(1930)、《政治學:誰得到什么?什么時候和如何得到?》(1936)、《權力與人格》(1948)、《傳播的結構和功能》(1948)、《我們時代的世界革命》(1951)等多部經(jīng)典作品。
第六章 政治煽動者
煽動者的本質特征是他高度重視群眾的情感反應。而他是否攻擊或保衛(wèi)社會制度則是次要的事情。煽動者的名號恰如其分,因為他們對公共政策充滿了激情,并對與他們有關的部分傳遞出他的興奮之情。他將大量有利的社會變化理想化,這些改變能夠通過明確的社會行為路線產(chǎn)生。從行政管理思維角度可以這么說,煽動者經(jīng)?浯笠豁椃浅A钊藵M意的社會政策與其他社會政策的區(qū)別,按照蕭(Show)的話說,就像陷入愛河的人會極度夸大一個女人與其他女人之間的區(qū)別。無論煽動者的行為是否像醫(yī)師或外科醫(yī)生,就像蒙羅(Munro)那樣,他們一直期望能通過單一的改革行為獲取利益。煽動者一口咬定反對他們的人是惡魔的同黨,他們的對手充滿了奸詐和膽怯。煽動者因為好爭論和無紀律而聲名狼藉;許多改革是由反叛者掌舵的。煽動者希望個人考慮能服從更高的原則要求。父母在因為某一項“原因”而爭吵時,孩子們或許也要忍受很大的痛苦。但是當家庭關系成熟而碩果累累時,正當?shù)囊庠覆粫尲彝シ至。警惕私人利益惡意侵犯公共事務,在其他人看來僅僅是個友情提示,在煽動者看來卻是懷有“卑劣的”動機。充分信任公眾情感反應的煽動者對于群眾訴求和普遍原則也是深信不疑。這種人大多以吶喊和寫作為生。除非他們定期放縱自己的道德熱情,否則他們備受良心譴責。憑借著巧舌如簧,他們反復利用儀式般的原則掃除了重重障礙。他們對成功的行政管理依靠的大量技術細節(jié)感到沮喪和迷惑!凹兇獾摹鄙縿诱咭坏┑巧狭素熑沃卮蟮膷徫,渴望放棄官員間的應酬,徜徉在講壇和新聞媒體間。他們贊美坦率熱忱的人,贊美通過規(guī)勸、重復、謾罵激怒兇悍的人并喚醒公眾良知的人。
這里第一個要選用的是A先生的生活史。這是一個沒有“結構”的個案。A先生沒有意識到精神病理學的重要性,從未請教過神經(jīng)科醫(yī)生、精神病醫(yī)師或者是“神經(jīng)醫(yī)生”。他起初不情愿作研究對象,但后來全身心地接受了對一個明顯不穩(wěn)定的人所做的全面、親密、不帶個人情感的詳細檢查。既然我們的案例材料大多都是來自患病人群,A先生參看了很多自認為自己非常正常的人的生活履歷,并立刻發(fā)現(xiàn)了這門不斷進步的科學的好處,。
A聲稱要去一個煽動者無用武之地的地方。當美國進入世界大戰(zhàn)時,他由于堅持和平主義立場而被迫辭去職務。他先前曾以社會主義者身份參與競選國會席位。在神學院被懷疑是異端的他觀點變得越來越激進,并最終被一個教派驅逐。先前他曾是一個不斷抨擊市政腐敗事件的城市改革組織的干事和首席發(fā)言人。他逐漸相信,只要在這個國家資本主義制度盛行,“白領改革”就徒勞無功,并且不久他就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了宣傳工會組織和社會主義的事業(yè)中。
道德說教者、社會主義者和反戰(zhàn)主義者的一個最顯著特點就是他會為了公共利益而勇猛好戰(zhàn)。熱情和真誠的A先生演講流暢,他的演說充滿了攻擊性的詞語、諷刺性的熱嘲和刻薄的旁敲側擊。他坦言自己帶著毋庸質疑的熱情“嘩眾取寵”,他非常享受接受邀請在保守的聽眾面前發(fā)表以社會和經(jīng)濟為主題的演講,并通過宣傳“有組織的買賣和有組織的犯罪大同小異”,“腐敗和資本主義密不可分”,“資本主義依賴市場,市場從本質上來講依賴于權利,而權力則意味著戰(zhàn)爭”,因此戰(zhàn)爭是資本主義體系必然的產(chǎn)物,這些觀點都使他們感到震驚。
戳穿名人編織的邏輯線索是A先生引以為豪的一個能力。他給著名的福音書傳教士寫信提出異議,聲稱從他們所寫的部分內容中可以得出“任何戰(zhàn)爭,包括最后一場戰(zhàn)爭都是錯誤的”這個結論,并要求他們公開懺悔,承認他們因為受到反基督戰(zhàn)爭的歇斯底里癥困擾而懊悔。
他相信正當理由是人類的希望,科學這個名詞在他心里的地位被大大提升。他樂意將自己的生活史擺放到科學的圣壇上,并以科學的名義忍受回憶大多數(shù)人都想忘記的個人經(jīng)歷的難堪之感。
后來的A先生以強烈的信念重新界定許多他早期的觀點。因而他所堅守的和平主義使他站到了他認為對他表達真相的行為感到憤怒的政府的對立面上。A先生熱烈擁護個體反對政府插手事關品位和良心問題的事業(yè),并進一步了修改了他早期熱衷的禁令。
盡管在公共演說中他是吹毛求疵的、非難指責的、大加訓斥的、目中無人的,但在面對面的交流中他是真摯而迷人的,不再讓人感到敵意的存在。他的雙眼中閃爍著幽默的光芒,給人以溫順的、負責任的、焦慮不安的形象。他的語速和手勢都很快,他的舉止敏銳而緊張。
A的身材傾向于瘦長類型,就像沃特海默與赫斯基思(Werthenmer and Hesketh)從克雷奇默(Kretschmer)對身體類型觀察成果中構建出的那樣[1]。他明顯是瘦長身材那一類型,但是令印象主義觀察者印象深刻的是他既不高也不矮。雙腿修長得不符合身體比例,肩膀、髖部、膝蓋和腳踝處的骨骼都很凸出。瘦長的臉被塑造得十分精細,凡·戴克(Van Dyke)式的胡須為他增添了嚴肅而獨特的氣質。胸部平平,肋骨內凹。他筆直的姿態(tài)似乎是對偏向于學者般佝僂屈膝的一種補償。在生命的中期和中后期他被腸胃失調所困擾。
作為一位貧窮的鄉(xiāng)村牧師的次子,他和略比他大一點的哥哥成長于一個經(jīng)濟條件很拮據(jù)的環(huán)境中。A的母親在A最小的妹妹出生后撒手人寰,他們由父親和相繼接任的老管家照顧,對于這些管家,他們的印象很淺。A和他的哥哥去了一個舊式的沒有劃分年級的學校學習,雖然他們年齡不同,卻同時進入學校,所以較小的弟弟也就不用單獨留在房子里面。
從很小的年齡開始,A就對他哥哥產(chǎn)生了敵意,并且對自己充滿了優(yōu)越感。不清楚什么原因,學校的孩子取笑他哥哥是傳教士的兒子,但是并沒有取笑他。A比他的哥哥更加機敏一些,他能夠輕松地爬上樹,擺脫糾纏。他很自豪自己更夠做一些哥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他的哥哥有點怕他,他記得好像曾經(jīng)聽到過他哥哥告訴別的男生不要理A,“因為當他狂怒的時候,他會打我”。
大兒子鬧出點兒出格的惡作劇都有父親管教。一次,父親離開房間去打電話,并且叮囑他們不要走出房子。但是他們想出去。父親發(fā)現(xiàn)了房子外面雪地上的腳印,給了哥哥一記很響亮的皮鞭,但A卻免受懲罰。小兒子毫無疑問是受到疼愛的。父親總是責罵大兒子的呆滯,卻因為A能夠輕松通過他的測試感到自豪。
事實上,A在學校就已相當出名。他曾經(jīng)的一位大學老師對他父親說,A是一個才華橫溢并且大有希望的年輕人。當一個親戚寫信告訴將安排他必須接受大學教育時A非常振奮,他要向他的叔叔表明他是一位值得培養(yǎng)的成功者。這個叔叔是一個很有名的教授,他曾經(jīng)寫過很著名的哲學書籍,在家族中被視為英雄般的人物。
直到他們進入青春期時,他們的父親還一直和兩個兒子睡在一張床上。從他記事時起,A就發(fā)現(xiàn)盡管哥哥的觸摸很讓人討厭,但父親的觸摸卻很和善。A因為爭奪父親的寵愛而產(chǎn)生的對哥哥的敵意,在他早熟的哥哥進入青春期并開始通過某種途徑發(fā)泄時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理由。他們身為牧師的父親被嚇壞了,因為他把這看作是手淫的象征,而手淫是罪惡的,危險的。[2]當他以為A已經(jīng)睡熟時,他會嚴肅地對大兒子講明手淫會帶來的可怕后果。有時候這個兒子在早上醒來會發(fā)現(xiàn)夜里自己已經(jīng)遺精了。他會憂傷痛悔的向他父親低語,“我完了,我又做了這件事情!”而他父母則會驚嘆道:“哦!”不久這個男孩就被送到了醫(yī)生那里,那位醫(yī)生似乎已經(jīng)緩解了他父親緊張的情緒,并且稍稍安慰了這個孩子,告訴這個孩子他的男子氣概并非無可挽回地失去了。有關手淫的黑色傳說在村莊里不停地傳播。據(jù)說鄰居中有一個傻子就是因為手淫而變傻的,還有村莊里的一個單身漢也是因為深受這種罪惡行為的困擾而精神失常的。
A聽到了這些謠言以及父親和哥哥的夜里談話,就推斷那些不祥的事情都與自慰緊密相聯(lián)。他為給父親帶來痛苦的哥哥感到羞恥,并且暗下決心永遠不讓父親失望。一個念頭在他心頭揮之不去,可以想見用圣經(jīng)結束語對他父親蓋棺定論時,頭發(fā)斑白的父親在羞愧中離世。他決定永遠不重蹈他哥哥的覆轍。
這一次,A的哥哥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他突然從一個遲鈍的小伙子變成一個慷慨激昂的宗教狂熱者。他充滿戲劇性地皈依了教會,并戰(zhàn)勝了因為自己個人不公而招致可怕懲罰的無名沖動。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嚴格遵守著青春期的模式。青春期是聲名狼藉的一個階段,在這個階段里“肉體”的誘惑增加,而且當許多青年受到“動物性的”沖動的折磨時,他們就開始通過接受社會宗教儀式提供的儀式模式來逃避罪惡感的煩擾。與“低等欲望”(low desires)截然相反,處于青春期的人充滿了太多的遠大理想以至于青春期是每個離經(jīng)叛道者四處獵取歡樂的階段。
當A開始自慰時,他沉浸在忐忑不安和自責之中。大約在15歲的時候,一個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了的男孩撥弄了他的生殖器,導致了一次射精。在這引誘發(fā)生的過程中,他沉浸在邪惡的快感里,而這更增加了他的罪惡感。也正是從這時開始他對教會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興趣。他很快克服了手淫,但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他還是經(jīng)常與反復無常的意念的沖動和性欲思想作斗爭。在夢中他經(jīng)常看到大公雞和母雞在他的舊房子前交配,而這一場景的反復出現(xiàn)正是他早期對性的好奇心的一種象征。他的許多夢都運用了一般意義上的兩性語言。有時他在努力穿越一個有很多蛇的峽谷,有時他則是赤裸的走向一個他永遠不能完全實現(xiàn)的目標。女性裸露的身體通常是受到壓抑的,盡管偶爾會出現(xiàn)。
他離開了那個他父親極力維持而只能獲得微薄薪水的農(nóng)場。A的一個姨母堅持認為這個孩子必須接受良好的教育。她對這個前途光明的沒有母親的外甥抱有很大的期望,而且給了他很多關愛以充實他的生活,這彌補了他缺失的母愛。A從小就經(jīng)常到他姨母家里去。A和她睡在一張小床上,而他對于女性身體的好奇也在偷窺姨母早上洗浴中得到滿足。姨母有一個成員很融洽的家庭,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他們住在一起。雖然離開農(nóng)場時他就營養(yǎng)不良,但是在這兒他補充了營養(yǎng),變得越來越健康。他積極參與教堂和一些鄰里之間的社交活動。
A 早期時表現(xiàn)出的聰慧并不僅僅是曇花一現(xiàn)。在高中他是最有才華的學生之一,并且以優(yōu)異的成績通過了大學入學考試,為自己增添了智慧的光環(huán)。他決心做出優(yōu)異的學術成績,也在這么實踐著,并且以班級第一的優(yōu)異成績完成了他的四年大學生活。
隨著時間的流失,他開始對目前的很多社會環(huán)境的信條產(chǎn)生懷疑。在高中的時候他就曾被委派去做惡棍的辯護律師并在關稅辯論中為自由交易辯護。隨著他閱讀面的擴展和思考的深入,他愈加堅信自由貿(mào)易的合理性。他的親屬們無一例外是主張高額關稅的共和黨人,而他的觀點更多的是感性的而不是理性的訴求。A轉向支持自由貿(mào)易促使他成為民主黨的總統(tǒng)候選人。A記得自己第一次宣布這種異端思想的時候,他的一位姨母猛地把椅子從桌子旁推開,用惱火的難以置信的責備語氣大叫,“我妹妹的兒子竟然說這樣的話!”他的大學生物課程促使他發(fā)生了更大的轉變,他和他的一個具有傳統(tǒng)思想的傳教士叔叔展開了長時期的爭論。A開始漸漸感覺到,聰明才智意味著會與像自己的親屬一樣的中產(chǎn)階級產(chǎn)生意見分歧。
迄今為止,他違背常規(guī)的行為只是嚴格地局限在一些特定的領域之中。在學院他是禱告會派的一員,他的會友主要是一些嚴格恪守禁欲原則,遠離酒精、煙草、強硬語言和女人的初級神學博士。一個很魯莽的年輕人嘴里叼著一支煙進入房子里,但是很快就將煙從嘴中吐了出來。在大學,A參加了他的第一次強制執(zhí)法活動。A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國家禁令沒有被嚴格遵循,因為他搜集了大量指引他前往小鎮(zhèn)上的“藥品商店”或是其他一些類似機構的路線圖。“茶”在酒吧里經(jīng)常會被客人點到,而且會有人喝茶;诖,A建議執(zhí)法會在這些地方張貼海報以正視聽,于是引起一些震動。
就在大學畢業(yè)前夕,A和一位自己特別喜歡的教授進行了一場談話。教授詢問他計劃做什么工作,A說想成為一位牧師,教授說他在教書之前曾在教堂講道壇工作,他至少明白了一個道理。每一個理智誠實而獨立的人遲早會發(fā)現(xiàn)自己對自己的教義產(chǎn)生了質疑,而且一個痛苦悲傷的階段會接踵而來。一個聰慧的正直的人永遠不會放棄追求真理,即使他的生命和家庭遭到了威脅。但是當這個充滿懷疑的階段到來時,他勸告A不要輕率地放棄自己的工作。他自己堅持過了充滿折磨的六個月,而在這個階段中他一直處于想要放棄一切開始從商的邊緣。但是最后他得到了一個能讓自己甘心為之而戰(zhàn)并嚴格遵守信奉的信念。他強調說: “我寧愿畫地為牢也不愿意去宣傳我不相信的東西。”這段談話令A印象深刻,并使得他開始將懷疑當作是睿見和正直的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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