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我的媽媽》是一部深切表現(xiàn)單親家庭孩子成長的小說。主人公趙安迪是一個十歲的男孩,他被老師喚作“趙安迪”、被爸爸叫成“安寶兒”、被媽媽稱作“弟弟”。他在爸爸的葬禮上,首次見到了媽媽舒一眉——那個漂亮的、像是剛從照片上走下來的人。在這個陰郁的瞬間,命運將弟弟推向了一道險峻的崖,崖的那一邊,是散發(fā)著甜橙般香氣的媽媽舒一眉……小說的主線就是這個十歲男孩和媽媽之間情感的相互暖化,他們從格格不入,從戒備緊張,從彼此的疏離,慢慢地靠近、理解、融洽,到最后握緊了對方的手,互相支持和鼓勵著,去走人生的路。作家黃蓓佳直面當前生活,用充滿靈性的溫情和瀟灑俊逸、激蕩心靈的文筆,敘說他們在相識、相處中的陌生、微妙和忐忑,使整個故事起落有致、扣人心弦。
《親親我的媽媽》:少兒文學系列。
呈現(xiàn)在各位讀者朋友面前的是一套薈萃了十幾年來我國出版界推出的眾多優(yōu)秀少兒作品的精選書系,共三個系列:一是少兒文學系列,二是少兒科普系列,三是少兒圖本系列。這些作品都是從歷屆“五個一工程·一本好書”獎的獲獎作品中采擷出來的。
由中宣部組織評選的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一本好書”,從1992年開始,已評選了10屆,歷時16年。每次評選中,少兒讀物都是評選組織者和評委們關注的重點。入選的作品,本著讓少兒讀者愛看、讀了受益的原則,注重思想性、藝術性與可讀性的統(tǒng)一,許多作品發(fā)行量很大,許多藝術形象為孩子們耳熟能詳,有些作品雖然已經(jīng)出版了許多年,今天讀來,仍讓人感動、讓人愛不釋手。
少年兒童是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希望。一個孩子要健康成長,成為對國家和民族有用的棟梁,離不開閱讀活動,需要從眾多優(yōu)秀作品中汲取智慧、汲取營養(yǎng)。為了給廣大少年兒童提供更多更好的精神食糧,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作家和出版工作者在辛勤勞動。收入這套書系的作品雖然只是他們無數(shù)成果中的一部分,但值得我們驕傲、值得我們珍惜。今天,我們征得圖書作者和出版單位的同意,把這些優(yōu)秀作品匯集起來,由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所屬的江蘇人民出版社重新編輯出版,奉獻給廣大的讀者朋友,特別是今天的少年兒童讀者朋友。我們相信,優(yōu)秀作品的生命力可以穿透時光的隧道,不斷給人們帶來快樂,帶來力量,帶來美的享受。
黃蓓佳,江蘇如皋人,1977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專業(yè),現(xiàn)為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專業(yè)作家。
1972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著有:《黃蓓佳文集》四卷;中短篇小說集《在水邊》、《這一瞬間如此輝煌》、《給你奏一支夢幻曲》、《玫瑰房間》、《藤之舞》、《憂傷的五月》;散文集《窗口風景》、《生命激蕩的印痕》,長篇小說《何處歸程》、《午夜雞尾酒》、《夜夜狂歡》、《世紀戀情》、《派克式左輪》、《新亂世佳人》、《婚姻流程》、《目光一樣透明》;黃蓓佳傾情小說系列7卷。
其中兒童長篇小說《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親親我的媽媽》等,多次獲得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宋慶齡兒童文學獎、冰心圖書獎、江蘇圖書優(yōu)秀一等獎等獎項。
多部作品被譯成韓文、法文和德文,在海外出版。
1 爸爸葬禮上的媽媽
2 親愛的主持人
3 親戚們
4 救救朋友
5 暑假有一點無聊
6 姨父打進了熱線電話
7 你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8 被海水包圍的魚
9 媽媽怎么會下崗
10 我們的秘密
11 愛過,又不愛了
12 寒冬里的春天
1 爸爸葬禮上的媽媽
在這個海邊的小城市里,天空喜歡下雨。
尤其是空氣濕潤的五月,家家戶戶的陽臺上總是膩著一層骯臟的黏液,汪出一種令人不爽的光亮。霉菌和爬山虎一類的藤蔓喜歡這樣的天氣。霉菌是白色的,一兩天之內(nèi)會迅速地膨脹發(fā)育,長成指甲蓋大小的蘑菇狀的菌體,肥碩得叫人驚訝。爬山虎的生長更是匪夷所思,它的藤尖平均每個小時可以越過一塊紅色的磚頭。如果早晨還看見它們盤踞在二樓的窗臺上,到了傍晚,三樓的住戶肯定可以從家中瞥見它們探頭探腦的綠色身影。
夜里,總有覓食的蛾子從陽臺上晾過。一不小心,它們的翅膀沾上了鐵欄邊的污漬.薄薄的、灰色的翅翼就會變得沉重,而且像鴨掌一樣地連成一片,無法舒展,最終一個跟頭跌落在地上,使勁地鼓動肚皮,茍延殘喘。
這時候,深夜里目光炯炯的貓咪會喜不自勝。它們箭步上前,拿出殺雞用牛刀的勁頭,把可憐的灰蛾捂緊在兩只前爪之中,翹著旗桿一樣的尾巴,輾轉(zhuǎn)騰挪,低聲嗚咽。那種激動不已興奮異常的樣子,仿佛一個搏斗許久之后大獲全勝的將軍。
到清晨,主人穿著塑料的拖鞋走上陽臺呼吸濕漉漉的空氣時,會吃驚地看到陽臺角落里遺落下一條灰色的嘔吐物,細長的,緊緊裹著的,像放爛了的火腿腸。這是貓咪嘗鮮一樣地吃下灰蛾之后,對主人作出的貢獻。
城市包裹在咸濕的空氣之中,每一個檐角,每一片樹葉,每一盞路燈都凝著半透明的水汽。這是被太多的工業(yè)廢料污染之后,變得像磨砂玻璃一樣曖昧的城市的呼吸。鋼筋和木材都在這種稠密的水汽中緩慢地腐爛,從堅不可摧到不堪一擊,完成它們由輝煌而衰亡的命運。
從白天到夜晚,人們在這樣的城市里行走著。頭發(fā)粘在腦門上,衣服軟搭搭地貼著身體,手里拎著上班的公文袋,上學的書包,上菜場的竹籃子。他們絲毫也不抱怨,一點兒都不抱怨,因為生活就是這個樣子,不可以期盼太多,也不應該要求太多。
濕得滴水的城市。慵懶和憂傷的城市。
可是,偶爾也會有云開日出的日子。
當陽光從灰沉沉的霾云中小心地撕開一條口子,往城市里笑瞇瞇地看上一眼之后,世間萬物就仿佛從魔法中醒來一樣,一切一切都變得明亮、輕快、活潑,那樣的笑靨如花和生氣勃勃。
一分鐘之前還像沒有擰干的嬰兒尿片那樣滴水的云朵,一分鐘之后卻成了大團大團蓬松柔軟的棉花,干爽,潔凈,蓄滿了陽光的好聞氣味,在天空中慢慢地游移踱步。
云朵閃開去的空當里,太陽就大方地展露它燦爛的身影。于是,城市中樓房的每一個立面都閃閃發(fā)光,像涂上了一層薄薄的琉璃。
水珠從梧桐樹的枝條問滾落,發(fā)出輕微的響聲。汽車的前后窗戶都映著藍天白云和熙熙攘攘的街景,如同城市里一幅一幅活動的風景畫面。淺綠色和米黃色的花斑蝴蝶用最快的速度晾干了它們的翅膀,而后飄搖著飛過馬路,聚集在街心花壇的蠟瓣花和榆葉梅上,陶醉一樣地舞蹈和戲耍。小鳥兒趕快從樹岔間撲過去,一門心思地要參加蝴蝶的盛會,嘰嘰喳喳地鬧個不休。蝴蝶自然嫌它們聒噪,故意地端出架勢,飛高飛低,翩如霓影。
這樣的熱鬧,這樣的歡欣,這樣的喜氣洋洋和清新嫵媚。
爸爸的葬禮非常幸運,趕上了這樣一個云開日出的時候。所以,那些穿著深色的衣服來參加葬禮的人,那些帶著哀思和鮮花趕過來的親人、同事和朋友們,他們的面容看上去就沒有想象中那么憂傷。甚至他們手臂上別著的那朵絹紙白花,在陽光中都變得嬌美和燦爛,每一片花瓣薄如蟬翼,柔嫩透明,散發(fā)出真花一樣清新的香氣。
“來了嗎?”
“來了來了!
“多么不幸!”
“說的是。誰都想不到的意外。唉,孩子最可憐!”
他們輕聲交談幾句,而后分開,尋找自己應該站立的位置。
陽光無所不在,它照耀著墓地上新挖開的泥土,褐黃色的泥土泛出一層金紅,變得可愛起來。
土里有一種潮濕的好聞的氣味,這首先吸引了幾只深褐色的爬蟲,它們努力地舞動四肢,要把自己的身體往土堆里拱進去,拱進去。
然而,一不小心,爬行的路徑不對,拱到了爸爸的散發(fā)著油漆氣味的骨灰盒上,堅硬的墻壁使它們再也無法前進一步。它們很詫異,驚奇地抬起頭,腦袋搖來搖去,想要看清楚擋在前面的是什么。
它們永遠都沒有辦法明白,在這個堅硬的盒子里面,躺著一個人的身體,一個四十歲的成年男人的全部身體。
還有他所有的笑容,所有的憂傷,所有對兒子的愛,所有在世界上應該盡到而沒有盡完的責任。
硬殼爬蟲們蜷縮不動,緊張地交頭接耳,商量對策。
弟弟站在人堆里,不需要太多的蜷縮,就能夠讓自己被周圍的大人們遮沒不見。他覺得這樣很好。他不想再看見那只骨灰盒了。可憐的爸爸,站起來的時候比弟弟要高出兩個腦袋,躺在這樣一只盒子里肯定很不舒服。可是弟弟沒有辦法幫到他。就像爸爸活著的時候總是要兒子自己努力一樣,現(xiàn)在,弟弟也沒有辦法幫助爸爸。
事情發(fā)生得非常突然,弟弟在起初的一星期之內(nèi)死活都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弟弟只記住了那個黃昏的景色:天空是青紫的,最西邊的地方有幾抹橙紅和金黃。被陽光照射了一天的樹木,緩慢地釋放出紫外線的好聞的氣味。鳥兒們悠閑地從天空中飛過,挑剔地尋找晚上的棲息之處。路邊的小攤販們早早地就占據(jù)地盤,開始擺出夜市才出售的食物:熱辣辣燙嘴巴的牛肉粉絲煲,架在火爐上薄皮帶汁的鮮肉小籠包,撒上了誘人的孜然香料的羊肉串,白如雪花又飄著一層紅色辣油的豆腐腦……
整個城市,被溫暖的暮色籠罩著,安詳?shù)孟褚荒ㄎ⑿Α?/span>
當時爸爸從海陵路小學接了弟弟出來,順便拐到菜場,買了一只宰殺好的紅冠子的小公雞。他把公雞夾在車后,一邊慢悠悠地騎車,一邊絮絮叨叨地跟坐在前杠上的兒子說話,問他想吃清蒸的還是爆炒的?
弟弟皺著眉頭說:“爸爸你真煩啊!”
好像全世界的爸爸媽媽都會跟自己的孩子煩。也或許他們就是自言自語,不在乎孩子會不會回答這些絮叨。
弟弟執(zhí)意不答這種無聊問話。他本來就是一個少言寡語的孩子。他坐在車前杠上,視野比較開闊,于是就抬眼看天空中一只蝙蝠飛過去的黑影,心里想著今天的作業(yè)要花多久時間才能夠?qū)懲辍?/span>
弟弟一點兒都沒有意識到,所有那周圍的人都沒有意識到,危險會在一轉(zhuǎn)眼之后降臨。一輛半新不舊的桑塔納轎車以那樣一種瘋狂的、超極限的速度斜沖過來,發(fā)動機嗚嗚地狂吼,整個車身顫抖著痙攣,發(fā)出可怕的嘩啦啦的震響,像一頭電影里才有的超能量的宇宙怪獸一樣,沖進路邊漫不經(jīng)心的人群之中,嘎嘎地輾過軀體和頭顱,瞬間功夫造成三死兩傷的結果。
弟弟沒有來得及看清楚血泊中爸爸的模樣,因為他自己剎那間被一雙大手用勁地抱起來,甩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一個路邊賣革莓的中年女人的身上,連帶著把那個女人也撞翻在地之后,失去知覺。
他在最后一剎那的感受,是兩肋之間被手掌抱住的溫暖。那兩團余熱從此殘留在他身體上,有時候像熱水袋裹住般的舒適,有時候又像火炭燒灼的刺痛。
別扭的是,當他的身體倍感灼痛時,他無法訴說。說不出口,也無人會信。在這一點上,弟弟覺得自己并不比動物園里的那頭小狼快樂。那小狼被人用彈弓打中,受了傷害后,會迫不及待地嗚咽和嚎叫,告訴世界它所受的痛楚。可是弟弟不行,弟弟不能夠說。弟弟說了之后,別人就以為他的精神受了刺激,成了某種病癥的患者,然后爭先恐后地上前摸他的額頭,翻他的眼皮,用一種古怪的神情和語調(diào)圍住他問長問短。
所以,葬禮上的弟弟不聲不響地把自己縮在人群的背后,從人腿的縫隙里看著那只在骨灰盒前抬首搖頭驚詫莫名的褐色爬蟲,心里想著爸爸睡在窄小黑暗的盒子里的感受,替爸爸難過,卻不能提供任何幫助。
坐在輪椅上的患癡呆癥的奶奶已經(jīng)被太陽曬得打起了瞌睡。她那個萎縮成了小馬蜂窩一樣的可憐的腦袋,完全弄不明白眼面前發(fā)生了什么。她身上的一件灰黑色寬袖襯衣,是姑媽特意去批發(fā)商場買來之后,蒙住她的眼睛強迫著套上去的。
“我要亮,我不要黑!蹦棠锑洁熘脛诺爻端砩系囊路,想脫掉它。
姑媽按住她的手:“就黑一下子,黑過之后會亮的。聽話,啊?”
之前奶奶只穿一種顏色的衣服:磚頭一樣悶悶的紅色。除此之外,她寧可光著身子,也拒絕接受其他顏色。姑媽解釋說,老太太一定把磚紅的衣服當成房子了,她要躲在房子里才覺得安逸。
奶奶被叔叔抱上輪椅的時候也掙扎了一下。她撇著嘴巴,好像要哭一樣地說:“我不上街。我不要去逛街!彼ぶ眢w,像小孩子一樣任性。
做母親的這個人已經(jīng)不懂得死亡是什么了,所以跟她說不明白。她到了墓地,可是不知道這是她兒子的葬禮。
奶奶手上有一枚小小的翡翠戒指。打瞌睡的時候,她的那只皺成抹布的手安詳?shù)仄椒旁谙ドw上,陽光就在綠寶石上跳舞。反射出來的綠瑩瑩的光線甚至還濺上了她的鼻尖,看上去像掛了一只印度女人的鼻環(huán),很滑稽。只不過老太太自己無動于衷,頭低著睡成了一個酣甜的嬰兒。
弟弟清楚地記得,爸爸趕在奶奶七十歲生日之前,從城市廣場的珠寶柜臺把這枚戒指買回來的時候,嬸嬸怪模怪樣地皺著鼻子,哼哼著說:“都癡呆成這個樣了,你就是給她買個夜明珠,只怕她也當塊泥疙瘩。”
爸爸沒有理睬嬸嬸的話,他仔細地用熱水給奶奶洗干凈手,涂了護膚霜,然后把翡翠戒指慢慢地套上奶奶的無名指。他托著奶奶的手,舉起來,讓她自己看。弟弟記得奶奶當時是笑了的。也許是因為胳肢窩里癢,或者別的原因,可是奶奶的確笑了。
“一顆豌豆!彼f。她的腦子里沒有了翡翠的概念,可是卻有豌豆,這很奇怪。
那一天,距車禍的發(fā)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吧。爸爸像是算好了自己會有如此劫難,要給他的老媽媽留下一個念想。
嬸嬸是葬禮上最活躍的人。她穿著一雙白底黑面的帆布鞋,在通往墓地的小路上輕快地跑來跑去,攙扶這個,招呼那個,耳朵上兩個圓圓的金耳環(huán)甩動得像要飛起來,臉上的笑容可以稱得上快樂。
真的,她應該快樂。爸爸死了,十歲的弟弟快要離開這個城市跟他媽媽舒一眉走了,留下來的房子毫無疑問由她來處理。這是一個天大的實惠。家人聚集的時候,嬸嬸站在爸爸的遺像面前,不容置疑地對大家宣布:“長子不在,我們就要來照顧老娘了,這任務不輕,就算有房子作補償,也未必抵得辛苦。是不是?”她把頭轉(zhuǎn)過去,用眼色示意叔叔,希望自己的丈夫站出來附和一句。
當時叔叔悶坐在一旁抽煙,死活都沒有開口。他反感她這么說話,可是又不敢公開制止她。叔叔一直都害怕嬸嬸,害怕她的伶牙俐齒,她咯咯的肆無忌憚的笑聲,她那根尖尖的伸出去戳到他腦門上的食指。從戀愛的時候男人就怕女人,怕了漫長的十年,還會一直怕下去。
所以,葬禮上叔叔的表情跟嬸嬸迥然不同:嬸嬸是快樂的,叔叔是悲哀的。手足同胞的悲哀,牽心連肺的悲哀。
弟弟原本不叫“弟弟”,他的學名叫趙安迪。爸爸從小喊他“安寶兒”,姑媽姑夫叔叔嬸嬸都跟著這么喊他。
爸爸葬禮的前一天,媽媽舒一眉下了火車,走進這個家門。她第一次聽見親戚們叫這個名字時,就皺起眉頭問:“誰叫安寶兒?”得知這個乳名是爸爸叫出來的,她嘴唇抿了抿,大概是想要說什么,看在一群悲哀的親戚的面子上,最終沒有說。
過了一會兒,她把弟弟叫到旁邊去,很客氣地征求他的意見:“安寶兒這個名字不好,太滑稽了,以后你的同學會笑話你。改了吧,好不好?”
弟弟心里緊張,完全沒有了自主意識,只是點頭。
舒一眉獨自思索:“改個什么小名才好?趙安迪肯定是太嚴肅了。叫你迪迪呢?也不好聽。迪迪,嘀嘀,聽上去好像在叫喚一輛汽車,是不是?”她仰起臉,想了一會兒,輕輕地嘆口氣:“真麻煩!這樣吧,我叫你弟弟好了。弟弟也就是男孩的意思,簡單明了,又不別扭。”
可是弟弟自己有點別扭。舒一眉的決定在短時問內(nèi)改變了所有人對他的稱呼,此后的幾天中,趙安迪滿耳聽到的都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弟弟。這使他覺得自己忽然成了全世界人民的弟弟——不是奶奶的孫子,舒一眉的兒子,姑媽的侄子,小表妹的哥哥,而是一個讓他倍感屈辱的稱謂:弟弟。
到他將來長大成人,結婚生子,須發(fā)斑白,他永遠改變不了這個可笑的名字。他一生一世都是全世界人民的弟弟。媽媽為什么沒有替他考慮考慮?她如此匆忙又不負責任地把這個稱呼擲給了他,就好像一張板凳的腿斷了,主人不高興麻煩木匠,隨手抓一根樹棍折了折,拿一顆釘子敲進榫洞里,巴掌拍了拍,說,就這樣吧。
弟弟決定抗議。這個少言寡語的孩子,他以拒絕吃飯來表明自己對這個名字的態(tài)度。
全家人不知何故,圍著他驚慌失措,問長問短。弟弟緊抿著嘴唇,就是不說話,一句不說。
最后還是舒一眉走過來,盛一碗飯,夾兩筷子菜,輕輕地往弟弟面前一推。弟弟的防線一下子崩潰了。潰不成軍地崩潰。他偷看著舒一眉的臉,忽然覺得自己好餓,從來沒有這樣餓過。他低下頭,狼吞虎咽地扒下一碗飯,然后自己去洗干凈了這只碗。
絕食抗議沒有起任何作用。甚至誰都不知道他是因為名字而絕食。
姑媽小聲地對叔叔說:“可憐的孩子,他怕她!
這個“她”,當然指的是舒一眉。
其實說起來,弟弟是在更早之前知道了有舒一眉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