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沃爾斯的父親雷克斯天資聰穎、魅力十足,清醒時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可他在撲克桌前待的時間長過他的大部分工作,沉迷于酒精時,更是忘卻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甚至偷走孩子們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買醉。母親羅絲瑪麗喜愛繪畫、寫作,向往波希米亞式的生活,空有教師資格證卻不安于養(yǎng)家活口。她天賦是使事情合理化。公寓的墻太薄,很容易聽到隔壁在講什么,她會說,太賺了,不用上學(xué)就能學(xué)點西班牙語。
所以,珍妮特和她的兄弟姐妹從小就過著與眾不同的生活:因為拖欠水電費,他們的父母經(jīng)常深夜帶著他們“落荒而逃”。有時車子正好開到了沙漠中央,他們就學(xué)印第安人以大地為床,以星空為被;圣誕節(jié),他們的父親因為丟了工作沒錢買禮物,便帶他們前往夜空下的亞利桑那沙漠,讓他們各自認領(lǐng)一顆星星當(dāng)禮物;日子拮據(jù),沒有錢交午餐費,孩子們便吃同學(xué)扔在垃圾桶里的殘羹剩飯;衣服破了,他們便往身上涂顏色,好讓破洞看不出來;有一次,他們的母親躲在被窩里偷吃巧克力棒,被孩子們發(fā)現(xiàn),可她竟然狡辯自己是牙齦不好,在運動下巴刺激血液循環(huán)……
終于,在歷經(jīng)一連串的困厄之后,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逃到了紐約,但是不久之后,他們的父母就會隨之出現(xiàn)……
這部比虛構(gòu)小說更離奇曲折的回憶錄,讀來讓人膽寒、心碎,然因其筆調(diào)異常輕松幽默,又讓人忍俊不禁。
珍妮特·沃爾斯(Jeannette Walls),美國著名記者,撰有《閑聊:流言世界的內(nèi)幕》《閑聊:流言如何變成新聞,新聞怎樣成為另一場秀》等書。2005年出版回憶錄《玻璃城堡》,首次公開自己鮮為人知、與眾不同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jīng)歷,從而蜚聲文壇。獅門影業(yè)買下了此書的電影版權(quán),同名電影將于2017年8月11日在美國隆重上映,因主演《房間》獲得第88屆奧斯卡獲獎女主角的布麗·拉爾森擔(dān)綱主演,和李安合作《少年P(guān)i的奇幻漂流》的制片人吉爾-奈特為制片人。2009年,珍妮特·沃爾斯再度推出傳記體小說《半馴之馬》(Half Broke Horses),被《紐約時報》評為2009年十大好書,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上停留了100周。至今這兩部作品依然高踞各大暢銷書排行榜,2013年7月,《紐約時報》非虛構(gòu)類暢銷書周榜上,《玻璃城堡》名列第7,距其出版時間已經(jīng)8年了。
2013年,沃爾斯推出第一部純虛構(gòu)小說《銀色之星》,就想象力和講述故事的能力而言,這部作品絲毫不遜于她的前兩部作品。
第一部
路邊拾荒的女人
那天,我坐在出租車上,心想今晚或許太盛裝打扮了。偶然間望出窗外,我看到我母親,她正在翻垃圾桶。天色剛暗,從地下水道口冒出來的陣陣蒸汽,被三月的強風(fēng)吹得四處亂竄。過往的行人個個翻起了衣領(lǐng),在人行道上匆匆來去。正準備去參加派對的我,陷在車陣當(dāng)中,距離目的地還有兩條街。
而我的母親,正站在四五米外的地方,在垃圾堆里撿東西。為了御寒,她在脖子上圍了幾條破布,而她的愛狗,一條黑白的雜種狗,則兀自在她腳邊嬉戲。母親的姿勢和表情是如此熟悉!當(dāng)她從垃圾堆里發(fā)現(xiàn)到某個可能有價值的東西時,她會歪著頭,撅起下嘴唇,仔細端詳著它;要是看到了一個她喜歡的東西,她更會睜大眼睛,露出孩子氣的笑容。母親的眼珠深陷在眼眶里,一頭長發(fā)雜亂地糾結(jié)在一起,其中有些已經(jīng)斑白。盡管如此,看到現(xiàn)在的她,我還是會想起她在我小時候的樣子:一個熱愛從懸崖上跳水、在沙漠中作畫和高聲朗誦莎士比亞作品的母親。跟從前一樣,她的顴骨又高又挺,只不過,這些年因為風(fēng)吹日曬,她的皮膚變得又紅又干。不過,對路過的行人而言,她跟其他游民可能沒什么兩樣,畢竟,紐約市有成千上萬的人無家可歸。
上次看到她,已經(jīng)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忽然,她抬起頭。我慌了起來。要是她看到我怎么辦?她可能會叫我。要是有其他受邀參加同一派對的人看到我們,母親可能會向他自我介紹,如此一來,我的秘密就揭穿了。我趕緊把身子往下一滑,請司機掉頭,把我載回我在公園大道上的家。
終于,出租車在我的住所前停了下來,大樓的門房替我開門,電梯人員也把我送上我住的樓層。我先生通常工作到很晚,那一天也不例外,因此,除了我的高跟鞋踩在上了蠟的木制地板上的聲音,整個家一片靜悄悄的。意外在街上看到母親,看到她愉快地在垃圾堆里撿東西,我感到忐忑不已。為了平復(fù)心情,我放起維瓦爾第的音樂。
環(huán)顧四周。房里,有青銅和銀制成的本世紀初花瓶,有我從跳蚤市場上搜購來的舊書,有我剛裱好的喬治王朝時代的地圖,有波斯地毯,還有皮制的扶手椅——累了一天之后,我最喜歡在這張椅子上休息。這些年來,我努力把這里變成自己的家,以便和理想中的自己相匹配。但是,在我享受著這個家的同時,我又沒辦法不擔(dān)心:我的父母,現(xiàn)在可能在哪里的人行道上靠著暖氣口取暖。我擔(dān)心我的父母,但也以他們?yōu)閻u;更重要的是,當(dāng)我的父母正忙著保暖和果腹時,我卻戴著珍珠項鏈在公園大道上舒適度日——我好慚愧。
可是,我又能怎么辦呢?我很想幫他們,而且我試過無數(shù)次了;可是,父親就是一口咬定他不需要任何東西,母親則是會提出一些很好笑的要求,譬如要我送她香水噴霧器或希望加入健身中心。他們說,他們現(xiàn)在的生活方式正是他們想要的。
在那次的事件之后,我恨透了我自己——恨透了我的古董,恨透了我的衣服,恨透了我的公寓。我必須做點什么才行。于是,我打了通電話給母親的一位朋友,并留話給她。這是我和母親聯(lián)絡(luò)的方式。母親總是要過幾天才會回電給我,可是,很奇怪,每一次她的聲音聽起來總是那么開朗熱絡(luò),好像我們前一天才一起吃過飯一樣。我告訴她,我想見她,并提議她到我住的地方找我。她不要,說她想上館子,她喜歡在外面吃飯。于是,我們約好在她最喜歡的中國餐館一起吃飯。
約會當(dāng)天,我到達餐館時,母親已經(jīng)坐在包廂里頭了,她正在端詳菜單。她看起來用心打扮過了。身上是一件蓬蓬的灰色毛衣,上面只有幾個淡淡的污點;再往下看,腳上是黑色的男用皮鞋。她洗過臉了,只是脖子和太陽穴的地方還有點臟臟的。
看到我,母親興高采烈地跟我招手!澳鞘俏覍氊惻畠海 彼舐暼氯。我親親她的臉頰。接著我注意到,桌上的醬油包、鴨鹵包和辛辣的芥末包,已經(jīng)被她倒進皮包里了。此刻她正準備把一碗干面也給清光!巴硪稽c當(dāng)點心吃,”她解釋說。
接著我們點菜。母親點了海鮮雜燴!澳阒,我最愛吃海鮮了,”母親說。
接著,她談起畢加索。她說,她去看了畢加索的回顧展,她認為,世人對畢加索是過譽了。在她看來,所有立體派的東西都在搞噱頭,而畢加索在過了黃金時期之后,就沒有創(chuàng)作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
“我很擔(dān)心你,”我說:“告訴我,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
母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澳銘{什么認為,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不是富婆,但我手邊還有一點錢。告訴我,你需要什么?”
母親想了一會兒,然后說:“或許我可以試試電療除毛。”
“拜托你認真點!
“我很認真啊。漂亮的女人最有自信了。”
“媽,拜托!”就像過去的每一次,只要一談到這個話題,我的肩膀就不由自主僵硬了起來!拔沂钦f,我可以做什么,來幫助你改變你的生活,讓你過得更好!
“什么!幫助我改變我的生活?拜托,我好得很!真正需要幫忙的是你。你的價值觀太混亂了!
“媽,幾天前,我在東村看到你在垃圾堆里撿東西!
“那又怎樣?美國人太浪費了。我那樣是在做資源回收!蹦赣H又吃了一口海鮮雜燴!斑祝繉α,為什么你沒跟我打招呼?”
“我覺得很丟臉,躲起來了!
“看到?jīng)]?就是這樣,”母親拿著手上的筷子指著我說:“我沒說錯吧?你臉皮太薄了。我告訴你,你老父親和我就是這個樣子,接受事實吧。”
“那我要怎么跟朋友介紹我的父母?”
“很簡單啊,”母親說:“實話實說!
第二部
沙漠流浪記
我著火了。
這是我最早的記憶。當(dāng)時的我,三歲,住在亞利桑那州南部、一個我從不知其名的小鎮(zhèn),一家人就住在一輛拖車上。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我站在爐子前的一張椅子上,穿著外婆買給我的一套粉紅色洋裝。粉紅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洋裝的裙子蓬蓬的,宛如芭蕾舞衣,我老愛穿上它,假裝自己是芭蕾舞演員,在鏡子前轉(zhuǎn)啊轉(zhuǎn)的。當(dāng)時,我穿著這套洋裝在煮熱狗,看熱狗在沸騰的水中膨脹、翻滾。近午時分,陽光透過廚房的小窗戶灑了進來。
母親在隔壁的房間里畫畫,我可以聽到她一邊作畫一邊唱歌。而吉吉,我們養(yǎng)的黑色野狗,則在旁邊看著我。我叉起一條熱狗,彎腰喂吉吉吃。熱狗很燙,吉吉小心翼翼地舔著它。等到我再站直身子,攪動鍋子里的熱狗,忽然覺得右半邊一片熱。轉(zhuǎn)頭一看,天啊!我的裙子著火了!我嚇壞了,整個人動彈不得,只見橘黃色的火焰,迅速在我粉紅色的裙子上,燒出一條不規(guī)則的褐色的線,再爬上我的肚子。接著火舌猛地一竄,燒上了我的臉。
我開始大叫。我聞到燒焦的味道,又聽到一陣可怕的聲響,我的頭發(fā)和睫毛燒焦了!吉吉開始狂吠,我也再次大叫。
母親沖了進來。
“媽咪救我!”我尖叫,此刻的我還站在椅子上,手里拿著剛剛用來攪動熱狗的叉子拍打著火焰。
母親急忙沖出房間,抱了一件軍毯回來,裹住我,好撲滅火焰。車子被父親開出去了,母親只好抱住我,另一手拉著我弟弟布萊恩,快速沖往隔壁的拖車。住那輛拖車的女人當(dāng)時正在曬衣服,嘴里銜著曬衣夾。母親用一種出奇平靜的語氣告知她剛剛發(fā)生的意外,問她可不可以載我們?nèi)メt(yī)院。這個女人二話不說,扔下手中的衣服和曬衣夾,沖向她的車。
到了醫(yī)院,護士們把我抬上擔(dān)架,再拿出一把亮晃晃的剪刀,把我那件漂亮的、但已殘破不堪的粉紅色洋裝剪開,一邊低聲交談著,聲音聽起來很擔(dān)憂。他們把我抱到一張鋪滿了冰塊的大型金屬床上,又拿起一些冰塊覆蓋在我身上。一位戴著黑框眼鏡、頭發(fā)銀白的醫(yī)生,領(lǐng)著母親走出房間。我聽到醫(yī)生告訴母親,我的情況非常嚴重。護士們陪在我身邊,沒有離開。看得出來,我引起了很大的騷動,不過我沒有說話。一位護士捏捏我的手,告訴我不要擔(dān)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我說:“不過,有事也沒關(guān)系!
這位護士又捏捏我的手,下唇緊緊抿著。
這個房間小小的、白白的,燈光很亮,還擺了幾個金屬柜。天花板上畫了一排又一排的小點點,我盯著它們出神了好一會兒。我的肚子、胸部,一直到臉頰兩旁,堆了好多冰塊。透過眼角的余光,我瞄到一只骯臟的小手從我面前十幾公分處掠過,抓起一把冰塊。接著,一陣清脆的聲音傳來。往下一看,是我弟弟布萊恩在嚼冰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