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麥克杜格爾(Christopher McDougall),美國作家。畢業(yè)于哈佛大學,后入美聯社擔任記者,赴安哥拉、剛果和盧旺達報道戰(zhàn)事。返美后為《戶外》、《紐約時報》、《跑步者世界》等刊物撰稿。曾三度入圍全美雜志報道獎。
愛好跑步,但頻受腳痛之苦。偶然得知在墨西哥的銅峽谷,隱居著史上最強的長跑族群塔拉烏馬拉人。于是穿越峽谷,尋找和族人頗有交情的奇人卡巴洛,一睹這支與世隔絕的部族的真面貌,探得跑步真諦。此間學習塔拉烏馬拉人的跑法,腳傷不治自愈,后寫下《天生就會跑》一書。
1
與幽靈同居需要孤獨。
——安妮·麥珂爾斯,《漂泊手記》
幾天來,我一直在墨西哥的馬德雷山脈尋找那神出鬼沒的卡巴洛·布蘭科。這個西班牙語名字的意思是“白馬”。最后,我終于到達了旅程的終點,我絕沒有想到能看見他的地方——不是傳說中他出沒的荒野,而是一座塵土飛揚的沙漠小鎮(zhèn),一家老舊旅館光線昏暗的大廳。
“沒錯,那匹老馬在這兒!鼻芭_接待員點點頭,用西班牙語說。
“真的嗎?”無數次在形形色色的地方被告知跟他擦肩而過,我都已經開始懷疑卡巴洛.布蘭科不過是個編造出來的傳說,和尼斯湖怪一樣,是專門用來嚇唬小孩和糊弄不明真相的白人的。
“他總是五點鐘出現,”接待員又加了一句,“就像儀式一樣固定!
我不知道是該擁抱她,還是高興地跟她擊掌相慶。我看了看表。很快就要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幽靈了,只要再過……等等。
“但是現在已經六點了。”
接待員聳聳肩。“或許他又走了吧!
我垂頭喪氣地在破舊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渾身臟污,饑腸轆轆,疲勞至極。又一次失敗了,又一次弄丟了線索.
有人說卡巴洛是個亡命徒,也有人說他過去是個拳擊手,在賽場上失手打死丫人之后,就自我放逐以贖罪。沒人知道他的真名、年齡以及來自何方。他就像是美國西部那些傳奇槍手,留下的只有淡淡的雪茄煙痕和夸張的傳說。到處都有人宣稱親眼見過他,相距十分遙遠的兩個村子里的村民都在同一天說他曾徒步經過,對他的形容更是五花八門,從“隨和幽默”到“神經質的大個子”都有。
關于卡巴洛眾說紛紜,但有幾處是一致的:他多年前就來到了墨西哥,曾經徒步進入荒僻的銅峽谷,在那里跟塔拉烏馬拉部落的人一起生活.據傳,這支上著仍然保留著石器時代的生活方式,可能是世界上最健康、最安寧的族群,也是有史以來最優(yōu)秀的長跑手。
在超長距離耐力跑領域,沒有什么可以勝過塔拉烏馬拉人一一無論是賽馬、獵豹,還是奧運會馬拉松冠軍。外界很少有人見識過塔拉烏馬拉人奔跑,但是幾個世紀以來,銅峽谷一帶一直流傳著各種關于他們超人耐力和與世無爭的故事。曾有一位探險家信誓旦旦地說,他見過一個塔拉烏馬拉人一路追趕一頭鹿,直到它累得倒地而死,“蹄子都磨禿了”。另一位探險家騎著騾子,花十個小時才翻越了銅峽谷旁的一座山峰,而塔拉烏馬拉人只花了一個半小時就跑完了。
“試試這個吧!币粋塔拉烏馬拉女人對累倒在山腳下的探險者說,同時遞給他一個裝滿了渾濁液體的葫蘆。他喝了幾口,驚訝地發(fā)現周身充滿了力量,然后站起身來,邁著輕快的步子爬上了面前的山峰,像是喝多了興奮劑的夏爾巴人。他后來又說,塔拉烏馬拉人還擁有一種神奇能量食品的配方,是他們的不傳之秘,這種食品讓他們身材修長,體格強健,耐力持久:只要吃幾口,就可以不停地跑上一整天。
不管塔拉烏馬拉人藏了多少秘密,他們確實將自己隱藏得很好。直到今天,仍然居住在高聳的峭壁邊,很少遭人打擾。銅峽谷是北美大陸最偏遠、最荒僻的地方之一,堪稱陸地上的百慕大三角,能夠吞噬誤闖其中的迷途人。在那里,令人遭遇不測的事隨時可能發(fā)生:吃人的美洲虎、劇毒蛇,難以忍受的酷暑,還有可怕的“峽谷熱”,一種當地特有的熱帶疾病,發(fā)作起來可以致人死命。越是深入峽谷,壓迫感越重。兩側的山壁仿佛就要把你擠扁,山影越來越長,到處回蕩著縹緲的回音;每條道到頭來似乎都是死路,通往無法攀爬的巖壁。迷路者往往會為瘋狂與恐懼擊潰,甚至會割裂自己的喉嚨或者跳下懸崖。正因此,很少有外人見過塔拉烏馬拉人居住的地方,更別說塔拉烏馬拉部落的身影了。
但是“白馬”卡巴洛卻成功進入了銅峽谷深處。據說他為塔拉烏馬拉人接納,被他們視為朋友和同伴,成了幽靈中的幽靈。他的確從塔拉烏馬拉人那里學會了兩項技能一一藏匿行蹤的能力和令人難以置信的良好耐力,因為盡管有許多人都在峽谷周邊看見過他的形跡,卻沒人知道他究竟住在哪里,下次會出現在什么地方。我聽說,要是有誰能夠解讀塔拉烏馬拉人延續(xù)下來的遠古奧秘,那么非他莫屬。
我是一心一意想找到他。在旅館沙發(fā)上半睡半醒的時候,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的聲音.“或許就像動畫片里的瑜伽熊走進塔可鐘餐館點玉米煎餅那樣。”我思索著。像這樣一個浪跡天涯的人,一定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他可能會講古怪的笑話自娛自樂。他可能笑起來聲音洪亮,可能講著一口糟糕的西班牙語,可能說話大聲又健談,喜歡……喜歡……
等等,我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風塵仆仆、戴著破草帽的人,正在跟接待員逗樂。瘦削的臉上沾滿了灰土,就像土著人出征前抹的油彩退了色,淺黃色的頭發(fā)亂蓬蓬地擠在帽檐下,簡直可以直接用獵刀來修剪。一副被放逐在沙漠孤島上的流浪模樣,迫不及待要跟人說話。
“卡巴洛?”我嘶啞的嗓子終于發(fā)出了聲音。
他微笑著轉過身來,我頓時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他看上去并沒有任何戒心,只是有點困惑,和一名游客聽見旁邊沙發(fā)上有個瘋子忽然大喊“喂,你這匹馬!”的時候一個表情。
不對,這不是卡巴洛。卡巴洛根本不存在。一切都只是編出來的,我受騙了。
他開了口:“你認識我?”
“天哪!”我跳了起來,“真高興能找到你!”
他的微笑消失了,目光迅速朝門口移去。很明顯,他已經準備好隨時奪門而出.
2
一切都始于一個沒人能回答的簡單問題.
這個問題引著我找到了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穿著短裙飛奔的男人。從此,事情變得越來越奇妙了。沒多久,我便開始一系列遭遇:謀殺案、販毒游擊隊,以及一個頭上用繩子系著個冰淇淋杯的獨臂男人,一位金發(fā)美女巡林員,她為尋求解脫而赤裸著身體在愛達荷州的林中奔跑,還有一個頭發(fā)梳成馬尾的沖浪女孩,她在荒漠中奔向死亡,一個頗具天賦但將死去的年輕跑手,兩個死里逃生的人。
我不停地追尋,一路上遇到了赤腳蝙蝠俠……裸露男……卡拉哈里的叢林人……手術摘除腳指甲的人……熱衷長距離耐力跑與性愛聚會的邪教……藍嶺山脈的野人……最后才是古老的塔拉烏馬拉部落,以及幽靈般追隨他們足跡的卡巴洛.布蘭科。
終于我找到了答案。我見識了外人永遠無法目睹的偉大賽跑,就發(fā)生在只有塔拉烏馬拉人知曉的隱秘小徑上。參加這場五十英里賽跑的有如今最偉大的超長距離耐力跑選手,也有古往今來最擅長跑步的部族。我驚訝地發(fā)現,《道德經》上那句“善行無轍跡”,并不是什么抽象的大道理,而是最具體的訓練方式。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二00一年一月,我問醫(yī)生:
“為什么我的腳會疼?”
我會找全美最權威的運動醫(yī)學專家就診,是因為我的腳底真的很疼,像被一根隱形的冰柱刺穿了一樣。之前的那個星期,我還在積著雪的鄉(xiāng)村路面上進行輕松愉快的三英里慢跑,忽然感到右腳傳來鉆心的疼痛,不禁叫出了聲。終于站穩(wěn)了之后,我脫下鞋子察看情況。我以為肯定是腳底被地上的釘子或是尖銳的石片扎破了,卻發(fā)現上面根本沒有血跡,鞋襪也沒有破洞。
“是跑步造成的損傷。”幾天后,喬.托格大夫在費城的診室里告訴我。托格大夫是運動醫(yī)學領域的奠基人之一,他跟同行合著了《跑步運動員》一書,對所有跑步可能造成的損傷都進行了詳盡的分析,還配有透視圖片?吹轿乙蝗骋还盏臉幼樱o我做了X光透視,診斷結果是骰骨損傷。那是一塊跟足弓平行的骨頭,而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我的運動量并不大呀。”我說,“隔天跑兩三英里,并且不是在柏油路上,是鄉(xiāng)間土路。”
那也沒有用!叭祟惖纳眢w結構不適合承受跑步帶來的壓力。”托格大夫回答,“特別是你的身體!
他的意思我當然清楚.我身高一米九三,體重一百零四公斤,經常聽人說,我這副塊頭就該去做籃球運動員或是總統(tǒng)保鏢,不應該在人行道上跑。四十歲之后,我才漸漸體悟出他們的意思:練習長跑五年來,我已經兩次小腿肌腱撕裂,多次跟腱拉傷,兩只腳踝交替扭傷,足弓經常疼痛.很多時候,我下樓都不得不踮著腳倒退,因為腳后跟實在疼得厲害。而現在,我腳上最后一塊完好的骨頭也終于受不了丫。
奇怪的是,我在從事其他運動時從來不會受傷。作為《男性健康》和《時尚先生》雜志的專欄作者,我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都與半極限運動有關。我曾趴在沖浪板上進行四級激流,踩著滑雪用的單板滑下巨型沙丘,騎著山地車穿越北達科他州的荒野地帶,還曾三度為美聯社作戰(zhàn)地報道,在非洲治安最糟糕的地區(qū)待過好幾個月,全都毫發(fā)無損。這一次,我只是在路上慢跑了幾英里,就腳疼得在地上打滾,像中了槍似的。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以我如此高的受傷率,在其他任何運動領域,都完全可以被判定為不適合這項運動。而在跑步界,我的情況再正常不過了。不正常的反而是極少數從來不受傷的跑步者。百分之八十的跑步者每年都會受傷。進行這項運動時,不管你體重是大是小,速度是快是慢,距離是長是短,都有可能傷到膝蓋、脛骨、跟腱、髖部和足跟。你下次不妨在參加感恩節(jié)賽跑的時候,記住你左、右手的參賽者,看看圣誕節(jié)慢跑大會時你們三個中還有誰會到場一一根據統(tǒng)計數據,有兩個都會因為受傷而缺席。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種新技術能降低跑步者的受傷概率。近三十年內,人們發(fā)明了用微電子芯片自動調節(jié)支撐方式的跑鞋,但是跑步者依舊那么容易受傷。事實上,受傷的概率不僅沒有下降,就某些方面而言還在增加,例如跟腱受傷的概率就增加了百分之十。跑步似乎成了健身領域的酒后駕車:你或許在短時間內可以僥幸逃脫,甚至開開心心,但遲早將遭遇悲劇。
“真是新鮮!边\動醫(yī)學界的專家總是這樣調侃,當然更多的說法是,“任何需要奔跑的運動員,都會讓雙腿承受巨大的負荷。”而英國“運動損傷公告”網站則寫道,“跑步時,每邁出一步,單腿承受的沖擊力都相當于體重的兩倍還要多。就像反復錘擊可以敲碎巖石,如此頻繁的沖擊必將對骨骼、軟骨、肌肉、肌腱和結締組織造成破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