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文字是一個民族的文化結晶,這個民族過去的文化靠它來流傳,未來的文化也仰仗它來推進!吨袊伺c中國文》一書收錄了羅常培先生關于語言和文化的若干演講和隨筆,包括“中國人與中國文”和“語言與文化”兩部分。是羅常培先生對于中國的語言與文化進行的深入研究的結晶,也是羅先生比較經(jīng)典的著作,在上述兩書之外,本書圍繞語言文字的主題,附錄了《漢字的聲音是古今一樣的嗎?》《反切的方法及其應用》《我是如何走上研究語言學之路的?》三篇文章。
羅常培為中國現(xiàn)代語言學奠基人之一,與趙元任、李方桂同稱為早期中國語言學界“三巨頭”!墩Z言與文化》是中國文化語言學的開山之作。
語言里蘊藏著民族的特征,民族的歷史,民族的心理和文化,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一句話,潛藏著一個民族的秘密。
羅常培先生以傳統(tǒng)小學為功底,運用現(xiàn)代語言學,結合人類學、社會學、宗教學、地理學、歷史學等多種學科,全面闡述了語言與文化的關系,拓展了語言研究的新疆界,開啟了中國語言學研究的新思路。
出版說明
自1950年問世以來,著名語言學家羅常培先生的《語言與文化》越來越受到讀者的喜愛。語言學界譽之為“中國文化語言學的開山之作”,王力先生肯定“他的成就是劃時代的”。而普通讀者更感興趣的也許是語言中積淀的歷史、文化和心理。美國語言學教授薩皮爾說,“語言的背后是有東西的!标愐∠壬f,“凡解釋一字,即是做一部文化史。”這兩位大家仿佛分別在太平洋的兩岸暗示:語言文字里有的是故事和秘密!本書滿足了這種好奇心,羅先生以稔熟的專業(yè)知識,和富于情感的文字,追根溯源,探幽賾隱,將這些內(nèi)容饒有興趣地揭示給大家,精彩之處,很像福爾摩斯探案。
《語言與文化》是羅先生三四十年代的研究成果,正值烽火連天的抗戰(zhàn)時期,他僻居云南,任教于西南聯(lián)大。這個時期,他還寫過一些他所說的“通俗文章”,發(fā)表過一些講演,文字里澎湃著激越的民族情感。例如,1940年4月24日,他在昆明廣播電臺發(fā)表題為《中國人與中國文》的講演,開頭便很嚴厲:
“語言文字是一個民族文化的結晶,這個民族過去的文化靠著它來流傳,未來的文化也仗著它來推進。凡屬一國的國民,對于他本國固有的語言文字必須有最低限度的修養(yǎng),否則就不配作這一國的國民!
“最低限度的修養(yǎng)”是什么呢?“我對于一般國民的希望,只盼人人能夠把自己的情感或意思,清清楚楚地,有條有理地,不跑野馬,不說廢話,老老實實地表達出來就夠了。至于神而明之,大而化之,超凡出奇,別創(chuàng)風格,那是文學家的事,不是一般人的事。”可謂語重心長。
他的這些講演和文章1945年匯編成冊,在開明書店出版,名為《中國人與中國文》,收文12篇。作者在《自序》里說:“從第一篇到第五篇是為教國文或?qū)W國文的人們說的;第六七八三篇是關于語言文字的常識和我對于國語運動的新看法;第九篇是關于近代戲劇史的通俗講演。附錄三篇的性質(zhì)和本集相距較遠,但因一時無所附麗,暫時也把它們編在后面!备戒浫恰独仙嵩谠颇稀贰段遗c老舍》和《曇花未現(xiàn)》,考慮到與本書性質(zhì)不同,這次沒有收錄。
在上述兩書之外,本書圍繞語言文字的主題,附錄了《漢字的聲音是古今一樣的嗎?》《反切的方法及其應用》《我是如何走上研究語言學之路的?》三篇文章。
本次出版,《中國人與中國文》和《語言與文化》分別參考了1945年開明書店和1950年北京大學出版部的初版本,以及山東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羅常培文集》,對作者在民國時期的習慣用法未作改動,只是訂正了個別錯訛之處。
編者
中國人與中國文自序
避地南來以后,因為圖書設備的缺乏,舊來已經(jīng)開始或?qū)⒅值难芯抗ぷ鞫己茈y進行。再加上中年以往的人,社會上常常有意無意地逼迫著他務外,如果一時因為情面難卻,替某種刊物寫過一篇雜文,以后就很不好意思對其他刊物嚴詞拒絕,擱筆不寫。這12篇東西《中國人與中國文》原本12篇,9篇正文之后,有附錄三篇:《老舍在云南》《我與老舍》《曇花未現(xiàn)》,此次未收錄。和另外一本叫作《讜言》的小冊子,就是這樣硬擠出來的。
把它們結集起來重看一遍,也倒覺得這番功夫并不是完全白費的。做學問固然要求精深,同時也不要忘記普及。倘使一貫地老抱著“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的態(tài)度,那豈不失掉教育的意義了嗎?這幾篇小文雖然談不到深入,卻自信尚能淺出。從第一篇到第五篇是為教國文或?qū)W國文的人們說的,第六、七、八這三篇是關于語言文學的常識和我對于國語運動的新看法,第九篇是關于近代戲劇史的通俗講演。
不久,我也許到太平洋彼岸的一個大學去教書,在最近一兩年內(nèi),恐怕沒有機會再作這一類的文字,因此才想把它們結集起來,一方面防備它們散失,一方面也給自己的生活留下一段片影。
讓我在這兒謝謝葉圣陶、朱佩弦兩兄,因為他倆對于這本小冊子的出版都予以不少的助力。
1944年7月28日羅莘田識于點蒼山麓
羅常培(1899—1958),字莘田,號恬庵,滿族,北京人。中國現(xiàn)代語言學奠基人之一,與趙元任、李方桂同稱為早期中國語言學界“三巨頭”。1921年北京大學畢業(yè),歷任西北大學、廈門大學、中山大學、北京大學教授,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所長,西南聯(lián)合大學中文系主任。新中國建立后,籌建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并任第一任所長。有《漢語音韻學導論》《廈門音系》《臨川音系》《唐五代西北方音》《國音字母演進史》《語言與文化》《北京俗曲百種摘韻》等著作刊行。
中國人與中國文
自序/
中國人與中國文/
中國文學的新陳代謝/
師范學院國文學系所應注意的幾件事/
我的中學國文教學經(jīng)驗/
從文藝晚會說起/
誤讀字的分析/
國語運動的新方向/
漢語里的借字/
從昆曲到皮黃/
語言與文化
序/
自序/
第一章引言/
第二章從語詞的語源和變遷看過去文化的遺跡/
第三章從造詞心理看民族的文化程度/
第四章從借字看文化的接觸/
第五章從地名看民族遷徙的蹤跡/
第六章從姓氏和別號看民族來源和宗教信仰/
第七章從親屬稱謂看婚姻制度/
第八章總結/
附錄一漢字的聲音是古今一樣的嗎?/
附錄二反切的方法及其應用/
附錄三我是如何走上研究語言學之路的?/
中國人與中國文
語言文字是一個民族文化的結晶,這個民族過去的文化靠著它來流傳,未來的文化也仗著它來推進。凡屬一國的國民,對于他本國固有的語言文字必須有最低限度的修養(yǎng),否則就不配做這一國的國民。
中國有將近五千年的歷史,開化很早,文化很高,從有史以來就有文字的記載。這種文字屬于衍形系統(tǒng),在世界各國除去埃及和蘇墨利亞的古文,很少和它相同的。它的形體比較繁難,含義比較復雜,從這方塊字的本身又得不到什么發(fā)音的符號,所以很不容易認識。回想我們從小時候開蒙讀書以來,在識字一方面真不知花去了多少冤枉工夫,從教育的觀點來講,這是很不經(jīng)濟的。最近幾十年,有些人很熱心地提倡漢字改革運動。這種運動的結果,便產(chǎn)生了注音符號、國語羅馬字和拉丁化三種輔助漢字或代替漢字的東西。關于這方面的批評,容我另外再講,現(xiàn)在先就漢字本身來討論中國人對于中國文應該具有的最低程度。
對于中國文的修養(yǎng),第一步先得識字,這本來用不著多費話的。可是認真講起來,識字就不是一件容易事。能夠認識現(xiàn)行的方塊漢字已經(jīng)很麻煩了,若是推溯它得形的來源,似乎還得知道從刻在烏龜殼兒和牛胛骨上的甲骨文,以及鐘鼎彝器上的金文,再經(jīng)過大篆、小篆、隸書、楷書幾次演變,才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若是分析它的結構,似乎還得認清擬象物形、近乎圖畫的“日”“月”,視而可識、察而見意的“上”“下”,會集兩文,比類合誼的“武”“信”,半形半聲、音義兼顧的“江”“河”等等,知道它們在組織上是不同的。再從意義來講,例如:“東”“西”“南”“北”四個字,“東”本來當“動”講,從“日在木中”得義,后來轉變?yōu)闁|方!拔鳌毕瘛傍B在巢上”之形,“日在西方而鳥西(棲),故以為東西之西”。南“任也”,草木至南方有枝任也,從木,聲。(段玉裁注:“《漢書·律歷志》曰:‘太陽者,南方。南,任也。陽氣任養(yǎng)物,于時為夏!撇菽局聊戏秸,猶云草木至夏也。有枝任者,謂夏時草木楙丁壯,有所枝任載也。故從!保氨薄碑敼造逯v,“從二人相背”,本來是古“背”字,引申為北方。“《尚書大傳》《白虎通》《漢書·律歷志》皆言北方伏方也,陽氣在下,萬物伏藏,亦乖之義也!薄倘,每個字的意義沒有能離開上下文而存在的,從應用的眼光看,只要知道那個字“約定俗成”的用法怎樣也就夠了,可是要想推究那個字得義的原由,那就非得稍有字源學上的常識不可。至于漢字的讀音更較困難了,因為方塊字的本身表現(xiàn)不出什么音素來,不能看見字形便念出聲音。諧聲字的偏旁最初本是當聲符用的,后來聲音遞變的結果,它不單不能代表聲音,反倒會耽誤事。例如“剛愎自用”不念“剛復自用”,“茜紗窗外”不念“西紗窗外”,“始作俑者”不念“始作誦者”,“獅子吼”不念“獅子孔”。還有因為形近而念別字的也不勝列舉,例如把“枵腹從公”念成“楞腹從公”,把“鬼鬼祟祟”念成“鬼鬼崇崇”,“斡旋”念成“幹旋”,“匕首”念成“叱首”,都是一時傳作笑話的(參看我所作的《誤讀字的分析》)。我講這一段話的意思,并不是希望人人都成了文字學家,我只希望一般人對于漢字的形音義稍微有點兒常識,也許對于認字上減少一些困難。如果教給小孩子認字的時候,能夠把形音義三方面都用極淺顯的話剖析透徹了,我想總比讓他囫圇吞棗的效果大得多。
語言文字是一個民族文化的結晶,這個民族過去的文化靠著它來流傳,未來的文化也仗著它來推進。凡屬一國的國民,對于他本國固有的語言文字必須有最低限度的修養(yǎng),否則就不配做這一國的國民。
中國有將近五千年的歷史,開化很早,文化很高,從有史以來就有文字的記載。這種文字屬于衍形系統(tǒng),在世界各國除去埃及和蘇墨利亞的古文,很少和它相同的。它的形體比較繁難,含義比較復雜,從這方塊字的本身又得不到什么發(fā)音的符號,所以很不容易認識;叵胛覀儚男r候開蒙讀書以來,在識字一方面真不知花去了多少冤枉工夫,從教育的觀點來講,這是很不經(jīng)濟的。最近幾十年,有些人很熱心地提倡漢字改革運動。這種運動的結果,便產(chǎn)生了注音符號、國語羅馬字和拉丁化三種輔助漢字或代替漢字的東西。關于這方面的批評,容我另外再講,現(xiàn)在先就漢字本身來討論中國人對于中國文應該具有的最低程度。
對于中國文的修養(yǎng),第一步先得識字,這本來用不著多費話的?墒钦J真講起來,識字就不是一件容易事。能夠認識現(xiàn)行的方塊漢字已經(jīng)很麻煩了,若是推溯它得形的來源,似乎還得知道從刻在烏龜殼兒和牛胛骨上的甲骨文,以及鐘鼎彝器上的金文,再經(jīng)過大篆、小篆、隸書、楷書幾次演變,才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若是分析它的結構,似乎還得認清擬象物形、近乎圖畫的“日”“月”,視而可識、察而見意的“上”“下”,會集兩文,比類合誼的“武”“信”,半形半聲、音義兼顧的“江”“河”等等,知道它們在組織上是不同的。再從意義來講,例如:“東”“西”“南”“北”四個字,“東”本來當“動”講,從“日在木中”得義,后來轉變?yōu)闁|方!拔鳌毕瘛傍B在巢上”之形,“日在西方而鳥西(棲),故以為東西之西”。南“任也”,草木至南方有枝任也,從木,聲。(段玉裁注:“《漢書·律歷志》曰:‘太陽者,南方。南,任也。陽氣任養(yǎng)物,于時為夏!撇菽局聊戏秸撸q云草木至夏也。有枝任者,謂夏時草木楙丁壯,有所枝任載也。故從。”)“北”當乖戾講,“從二人相背”,本來是古“背”字,引申為北方!啊渡袝髠鳌贰栋谆⑼ā贰稘h書·律歷志》皆言北方伏方也,陽氣在下,萬物伏藏,亦乖之義也!薄倘,每個字的意義沒有能離開上下文而存在的,從應用的眼光看,只要知道那個字“約定俗成”的用法怎樣也就夠了,可是要想推究那個字得義的原由,那就非得稍有字源學上的常識不可。至于漢字的讀音更較困難了,因為方塊字的本身表現(xiàn)不出什么音素來,不能看見字形便念出聲音。諧聲字的偏旁最初本是當聲符用的,后來聲音遞變的結果,它不單不能代表聲音,反倒會耽誤事。例如“剛愎自用”不念“剛復自用”,“茜紗窗外”不念“西紗窗外”,“始作俑者”不念“始作誦者”,“獅子吼”不念“獅子孔”。還有因為形近而念別字的也不勝列舉,例如把“枵腹從公”念成“楞腹從公”,把“鬼鬼祟祟”念成“鬼鬼崇崇”,“斡旋”念成“幹旋”,“匕首”念成“叱首”,都是一時傳作笑話的(參看我所作的《誤讀字的分析》)。我講這一段話的意思,并不是希望人人都成了文字學家,我只希望一般人對于漢字的形音義稍微有點兒常識,也許對于認字上減少一些困難。如果教給小孩子認字的時候,能夠把形音義三方面都用極淺顯的話剖析透徹了,我想總比讓他囫圇吞棗的效果大得多。
為什么要識字呢?當然希望一般人對于現(xiàn)在和以前用這種文字所寫的書能夠看得懂。篇章是由字句積累而成的,假如不識字,盡管有多么好的文章,多么有用的書,如何能得到益處?要想了解今人或古人所寫的東西,第一先得把逐字逐句的意義弄清楚了,不單每個字的意義絲毫不能含混,尤其這個字在這句話的上下文里的實際的用法怎樣,更不能拘泥沾滯,一成不變。字句弄懂了,然后標出每段的大旨和全篇的主意來,這便是古人所謂“離經(jīng)辨志”的功夫。必須這樣才算當真讀過一篇文章,讀過一本書。假如模模糊糊隨眼滑過,看到后半,忘了前半,主旨所在,內(nèi)容所包,一概茫然,縱使讀過萬卷書,恐怕依然書是書,我是我。古人稱贊陶淵明“好讀書不求甚解”,請大家不要誤會,“不求甚解”并不是“不求解”。像漢朝秦延君說“堯典”二字至三萬余言,那叫作“甚解”;若是模糊影響,當解而不解,就算是“不求解”了。奉勸正在讀書的朋友們不要邯鄲學步,冤枉了陶淵明!
光能了解別人寫出來的東西,而不能把自己心里蘊蓄著的情感或意思,清晰明白地用文字發(fā)表出來,那還沒有具備現(xiàn)代國民的資格。了解是“知”的功夫,發(fā)表是“能”的功夫,“知”和“能”是應該并重的。在看書或讀文的時候,對于別人構思的程序、布局的先后、文法的組織、修辭的技巧,當真能夠了解得透徹,耳濡目染,浸潤久了,慢慢地自然而然地就會得心應手培養(yǎng)成自己的發(fā)表能力。我們生在現(xiàn)代,自然無須模擬古人,去作那和實際語言不相應的死文字;不過就是用白話來寫文章,也不能信口開河隨便胡扯的。無論講話講得多么好,嘴里說的和筆下寫的總不能完全一樣,這就是古人所渭“文不逮言,言不逮意”。記得1933年我在南京中央廣播電臺講演,趙元任、林語堂兩先生在上海聽。后來他們告訴我,原稿上有一個字,我講的時候說了17個字?梢姟霸挕焙汀拔摹钡姆謩e,并不限于“白話”和“古文”的分別。要把口語寫成文章,至少要經(jīng)過構思、排列、剪裁、潤色的幾道功夫。我曾說現(xiàn)在的人做文章,常犯不知“镕裁”的毛病。什么叫作“镕裁”呢?這里借用劉勰《文心雕龍》上的兩句話。他說:“規(guī)范本體謂之镕,剪截浮詞謂之裁。裁則蕪穢不生,镕則綱領昭暢,譬繩墨之審分,斧斤之斫削矣!痹偻鶞\一點來講,就是說一篇文章總得有個主要論點,造句遣詞不能犯浮泛蕪雜的毛病。這幾句話看著容易,做起來卻難。嚴格地一審核,不用說初學的人十篇有七八篇做不到,就是已經(jīng)成了名的作家或?qū)W者,也往往有人愛寫“博士書券,三紙無驢”的玩藝兒!所以,我對于一般國民的希望,只盼人人能夠把自己的情感或意思,清清楚楚地,有條有理地,不跑野馬,不說廢話,老老實實地表達出來就夠了。至于神而明之,大而化之,超凡出奇,別創(chuàng)風格,那是文學家的事,不是一般人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