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科普盧星區(qū)中的五個不穩(wěn)定區(qū)域里已經(jīng)有三個被凱莫瑞安聯(lián)合體的攻勢波及�，F(xiàn)在，聯(lián)邦軍隊越來越難以及時應(yīng)對各探礦行會近來實行的‘打了就跑’的游擊戰(zhàn)術(shù)。而日益增加的軍費開支也傷害到了其他經(jīng)濟領(lǐng)域，比如對農(nóng)業(yè)領(lǐng)域的資金投入已連續(xù)多年顯著減少。受打擊最為嚴重的是那些獨立農(nóng)場。破產(chǎn)現(xiàn)象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在聯(lián)邦的農(nóng)業(yè)星球上蔓延�！�
　　馬克思·斯皮爾，2487年11月，UNN晚間報導(dǎo)
　　人類聯(lián)邦，夏伊洛行星
　　早晨的太陽如同天空中一顆炫目的火球，熾熱的空氣微微抖動著，在長長的燃料運輸車隊列周圍向上升騰。這支車隊在蜿蜒的道路上如同長蛇一般向前緩緩爬行，前端一直消失在遠處的高地后面。吉姆·雷諾在護目鏡后瞇起眼睛，停下自己駕駛的燃料車，熄了火，靠在駕駛位上。擠在這支車隊里走了一個小時以后，他已經(jīng)記住了前面那輛車屁股上的每一道磨痕和每一個泥點。
　　透過駕駛室敞開的窗戶，雷諾掃了一眼這片熟悉的土地。略有起伏的原野上，農(nóng)田都已經(jīng)干透了，這種情形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多月，而最熱的天氣還沒有到來。盛夏季節(jié)過后不久，嚴冬就會像鐵錘一樣，一下子砸落在這片土地上。到時候，這里會覆蓋上厚厚的一層白雪。“她喜歡熱，她也喜歡冷�！崩字Z的父親總喜歡這樣說，“無論是冷是熱，夏伊洛都是個婊子�！�
　　這個躁動不安的十八歲少年很難適應(yīng)這種讓人透不過氣的環(huán)境。但在高能燃料實行配給制的這幾個星期里，他一直對此毫無怨言。畢竟他父母需要擔(dān)心的事情已經(jīng)夠多了。
　　父親告訴他，正在進行的凱聯(lián)之戰(zhàn)消耗了這顆行星的大量資源，其他行星世界也是一樣不堪重負。正因為如此，像吉姆父母這樣的農(nóng)場主不得不想盡辦法應(yīng)付現(xiàn)在的燃料配給制度。城市居民則在為食物短缺而苦惱。所有人都必須繳納更多的稅金，但人們都在竭盡全力支持政府。他們知道這種犧牲能為自己換來保護，讓自己免遭凱莫瑞安聯(lián)合體的侵害。
　　旁邊的控制臺上，雷諾的手持終端響了，湯姆·奧莫的面孔蹦了出來。這個男孩正坐在他父親的平板貨車的駕駛位上。他的車在雷諾后面，和雷諾隔著三輛車�！翱纯催@個�！眾W莫說完就消失了。一個全息圖像出現(xiàn)在雷諾身邊的座位上方。這個全息圖包含至少一百塊飄浮的拼圖碎片。如果正確地拼接起來，它們會形成一幅三維立體圖像。不知道奧莫是從哪里弄來了這個圖像，又命令他的手機把圖切碎，打亂，才傳給了雷諾。“計時開始，”奧莫說道，“加油！”
　　這些拼圖碎片的形狀大小都各不相同，其中最大的也不超過一寸見方。雷諾覺得自己認出了其中一些顏色。他很快就開始用右手食指撥弄它們，將它們迅速擺正位置。他犯了一些錯誤，但很快就糾正了過來。沒過多久，一幅安娜？哈珀穿著拉拉隊服的圖像就顯露了出來。
　　“不錯。”雷諾滿意地說道。
　　“不只是不錯，以后我一定要娶她做老婆。”奧莫說，“不過她還不知道我是誰，這太糟糕了�！�
　　“呃，你也沒有損失什么。安娜又不是真實的人。”
　　“真實？”奧莫喊道，“你知道什么，吉姆？只有你才會說出這種話。不過，你用了四十六秒就完成了。對于一個摩托黨而言，這的確很不錯……你那兒有什么好玩的？”
　　雷諾瀏覽著手機內(nèi)存里的圖片，“咯咯”笑著，找出一張奧莫六年級時穿著小丑服的圖像。“這張圖才夠熱辣，它能讓你徹底忘掉安娜�！彼�微笑著將這幅圖像送進手機的文件粉碎器里，再把它傳了出去�！拔抑唤o你半個小時，相信你不應(yīng)該耽誤任何一秒鐘�！眾W莫已經(jīng)開始拼圖了，手機暫時陷入了沉默。
　　雷諾的注意力回到了路面上，但他的心思已經(jīng)飄走了。高中畢業(yè)近在眼前，他必須多想想自己的未來。從出生到現(xiàn)在，他一直都待在農(nóng)場里。雖然那片土地算不上最肥沃的良田，但那份產(chǎn)業(yè)終有一天會屬于他。前提是他的父母不會為了支付越來越高的稅金而被迫將農(nóng)場賣掉。
　　雷諾相信，如果自己努力工作，幫助家庭渡過眼前的難關(guān)，等聯(lián)邦贏得這場戰(zhàn)爭，一切就都會好起來。那時他就能將精力投入到自己的目標(biāo)上了——只是他還沒想好自己到底有些什么樣的目標(biāo)�，F(xiàn)在的燃料短缺打擊了他的信心。他們家的燃料配額根本不足以讓機器從土地上產(chǎn)出足夠的糧食和利潤。也就是說，他們的前景相當(dāng)慘淡。
　　一百輛卡車連續(xù)點火發(fā)出的“隆隆”聲打破了周圍的沉寂，也打斷了雷諾的思緒。他轉(zhuǎn)動鑰匙，啟動引擎，然后掛上檔，讓車子向前走了一百多英尺，又不得不停下。他關(guān)閉了引擎，以節(jié)省燃料，然后又是等待。
　　“真有趣，”奧莫完成了拼圖，“我想我會黑進你的手機里，刪掉那個文件�！�
　　雷諾笑著說：“我會做個備份。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什么時候會小小地勒索你一下�！�
　　“嗨，吉姆，你在嗎？”一個聲音從雷諾頭頂上的揚聲器中傳出來。
　　吉姆向話筒俯過身�！班耍�弗朗克，我在。我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再往前走�！�
　　弗朗克？卡維爾是吉姆在森特維爾沖撞隊中的隊友。這是一種在科普盧星區(qū)的低文明區(qū)域非常流行的火爆運動，很像他們祖先熱衷的撞車大賽。在這種運動中，人們需要打造自己的強橫賽車，摧毀對手的車輛，贏得比賽。自從戰(zhàn)爭開始以來，這種比賽就因為燃料短缺和其他原因而逐漸銷聲匿跡了。
　　“我也是，看樣子，今天我們的速度比平時還要慢。你今晚打算去鎮(zhèn)上嗎？”弗朗克問。
　　“不，我去不了�！崩字Z答道，“我們要收麥子�！�
　　奧莫的聲音插了進來：“等你排完了隊，收割肯定都結(jié)束了�！�
　　雷諾前面的卡車開動了，一股黑煙一直噴到雷諾面前。
　　“嗨，奧莫�！币粋�年輕男性的聲音冒了出來，“我聽說你真的打算加入陸戰(zhàn)隊。我可不知道軍隊里還有四等兵的軍銜！祝賀你，兄弟！”
　　一陣哄笑隨之響起�？ㄜ囈苍谶@時紛紛抖動起來。
　　“真好笑，”奧莫說，“等我回來，走在勝利閱兵隊伍里的時候，你就等著親吻我的靴子吧。否則你那個可憐的小屁股可就要遭殃了！”
　　雷諾也笑了，但微笑很快就從臉上退去。盡管他的家人承受了那么多辛勞，他卻還是覺得那場戰(zhàn)爭距離他們很遙遠。直到雷諾的同學(xué)開始入伍，他才突然感覺到自己似乎也成了戰(zhàn)爭的一部分。他已經(jīng)聽說過不少從鎮(zhèn)子里傳來的故事。許多士兵永遠地倒在了戰(zhàn)場上。但湯姆是對的——湯姆？奧莫一定能在戰(zhàn)爭結(jié)束時，以英雄的身份回到家鄉(xiāng)。而吉姆還是會駕駛著他那部老舊的收割機器人，夢想著能離開這種單調(diào)的生活。在過去幾個星期里，雷諾的確不止一次羨慕過這個孩子。
　　雷諾伸手抹去臉上的汗水，感覺手掌擦過了一片從臉頰上新長出來的胡須。他側(cè)過頭，看了看自己在后視鏡中的倒影。許多年來，雷諾一直想有一臉像他父親一樣的胡子�，F(xiàn)在，他想要的東西終于長出來了。他將臉側(cè)向一邊，又側(cè)向另一邊，仔細端詳著自己被曬黑的年輕面孔，直到引擎突然發(fā)出的響亮吼叫把他從思緒中驚醒。
　　“吉姆，小心！”奧莫從喇叭里喊著。
　　雷諾向右側(cè)的后視鏡瞥了一眼，看見一輛大鼻子的燃料車從車隊里擠了出來，已經(jīng)蹭到了他旁邊，大概是要插進他和前面那輛卡車的空檔里。那輛車的車門上噴著：
　　哈納克貨運
　　雷恩立刻踩下離合器換檔，但他的速度還是太慢了。那輛車已經(jīng)插到了他前面，然后猛然剎車。雷諾和后面所有的車都不得不跟著剎車。幾秒鐘之內(nèi)，雷諾身后傳來了一連串金屬擦撞的聲音。
　　“該死的！”雷諾吼了一聲，加入到怒罵那輛卡車的大軍之中。一時間，汽車揚聲器發(fā)出的吼叫如同雷鳴般震耳欲聾。過去一個小時中積累的腎上腺素統(tǒng)統(tǒng)沖進了雷諾的血管。雷諾關(guān)掉引擎，拉起手剎，一步跳出了駕駛室。他的靴子落在灼熱的路面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然后他快步向那輛卡車的駕駛室走去。這時，其他司機也都從各自的車里走了出來。
　　“抓住那個狗娘養(yǎng)的！”雷諾的一個朋友喊道。聚集起來的人群紛紛應(yīng)和。一位當(dāng)?shù)剞r(nóng)夫想要攔住雷諾，但雷諾把他推到了一邊，徑直走到那輛車的駕駛室門旁。怒火在他的血管中流動，他要拉開這扇門，把里面的雜種揪著脖子拖出來，但就在這時，駕駛室的門打開了。
　　一個紅發(fā)年輕人跳到了駕駛室下面的梯子上。他身上穿著破爛的短褲和T恤，臉上帶著惡心的笑容，用嘴里的口香糖吹出一個泡泡，并把它越吹越大，直到它啪的一聲破掉。雷諾立刻認出來，他就是布隆森威爾沖撞隊的明星——哈納克。過往的回憶如同風(fēng)暴一般卷進雷諾的腦海。在那場火藥味十足的競賽中，哈納克故意在一個彎道里讓自己的車翻到雷諾的車頂上。那次撞擊差一點讓雷諾沒了腦袋。道路上的人群此時已經(jīng)完全瘋了。哈納克顯然成了眾矢之的。
　　“你到底出了什么毛�。俊崩字Z對哈納克喊道。哈納克的車里傳出響亮刺耳的重金屬音樂。
　　“我有毛��？我看你才有病。”
　　“你真是個白癡�，F(xiàn)在你得賠償所有這些車追尾的損失！”
　　“好吧，農(nóng)場小子，我可以賠給你些新鮮肥料，把手伸出來接好。”
　　雷諾氣憤地抓住哈納克的兩條腿，要把他從梯子上拽下來。但那個年輕人緊緊抓住了駕駛室門框。雷諾不得不向后跳去，躲過了他朝自己臉上踢來的一腳。這時，哈納克跳了下來，顯然是想要騎到雷諾的身上，把他壓倒在地。
　　但雷諾已經(jīng)料到了哈納克的這一招。他向旁邊一閃，高興地看到哈納克四肢攤開，撲倒在路面上。“踩他！”有人喊道。雷諾搖了搖頭，只是靜靜地等著哈納克從地上爬起來。
　　雷諾不得不承認，這個哈納克打架很有兩手。此時，他的對手已經(jīng)從路面上爬起來，舉起了雙拳。
　　哈納克的前額和右前臂都在流血，但他毫不在意。
　　“上啊，娘娘腔�！惫�納克向雷諾喊道，“讓我看看你除了有一張小白臉以外，還有些什么能耐！”
　　“你到底是怎么了？還是五歲小孩嗎？”雷諾依照父親教他的方式，舉起雙拳。兩個人開始面對面地轉(zhuǎn)圈，尋找對方的漏洞。
　　“打他的腦袋！”奧莫在人群中喊道，“踢他的屁股！”
　　雷諾知道對付哈納克沒那么容易。哈納克轉(zhuǎn)眼就打出幾記快拳，把雷諾向后逼退。雷諾想還以顏色，打出一拳，但只是擦過了哈納克的左側(cè)顴骨。同時他的肚子上卻挨了一拳。
　　雷諾知道周圍的人大多在為他鼓勁，但他根本分辨不出他們都在喊些什么。剛剛的怒意已經(jīng)消失了，他的大腦重新運轉(zhuǎn)起來。思考，他告誡自己，尋找對方的弱點，進行有效的打擊，迅速了結(jié)這一仗。
　　哈納克向他逼近，再次打出一連串的快拳，但這些攻擊都被雷諾輕松躲過了。就在雷諾向后閃避的時候，他的后腦突然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覺得自己的腦殼都要裂開了。這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識地伸手向后一揮，要向他的新對手還擊，卻只打到了一根熱乎乎的金屬杠。他向身后瞥了一眼。原來是哈納克把他逼到了油罐車的反光鏡前面！
　　雷諾回過頭，再次盯住他的敵人，那個小子的眼睛里閃動著幸災(zāi)樂禍的光芒。他繼續(xù)向雷諾揮起拳頭。雷諾用手腕和前臂擋住了他的大部分攻擊，將下巴抵在胸前，跳動著閃開了。
　　“回來！”紅頭發(fā)小子喊道，“回來打我啊，你這個該死的糞耙子！”
　　這時雷諾看見哈納克瞇起眼睛，他意識到陽光正射進對手的眼睛里。雷諾稍微移動了一下位置，直到他確定哈納克的眼睛正對陽光，不可能看清任何東西，然后穩(wěn)住腳跟，打出一記快拳。哈納克察覺到了雷諾的動作，舉起手臂擋住了他的攻擊，但這讓他的身前露出一個破綻。雷諾的右拳實實在在地打中了他的肚子。連續(xù)三次，攥緊的拳頭被農(nóng)場小子用健壯的肩膀推了出去，像打樁機一樣砸在哈納克的胃部。
　　哈納克哼了一聲。他肺里的空氣全被擠了出來。然后，他捂住肚子，跌倒在地，開始嘔吐。一陣歡呼響起，本地人都在為他們得勝的同鄉(xiāng)喝彩。幾個年紀稍大的人走上前，把那個小混混拖走了。他們做得很及時，因為周圍的年輕暴徒正圍攏過來，還不斷地叫罵挑釁。
　　雷諾向自己的車子走過去。他現(xiàn)在只想爬進駕駛室，關(guān)上車門，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他正為這場爭斗感到有一點慌亂了。但奧莫攔住了他，還握住了他的手，不停地搖晃著。“打得好，真過癮。”
　　雷諾嘟囔了幾句臟話，把一口粉紅色的唾沫吐到滿是塵土的干熱路面上。
　　雷諾的幾個朋友都跑過來祝賀他的勝利，大家一一和雷諾擊掌，不停地拍打他的后背。雷諾和朋友們微笑著，轉(zhuǎn)頭去看哈納克的油罐車。
　　一個農(nóng)夫爬進了那輛燃料運輸車，開動引擎，一股黑煙從雙排氣管中噴出來。那輛車被開到了路邊。然后，兩個壯漢挎著哈納克的胳膊，把他放到了駕駛室的梯子前，并警告他，等到整支隊伍走完以后再上路，或者直接回家去。哈納克選擇了后者。
　　哈納克掙脫那兩個人的手臂，費力地爬上梯子，鉆進他的燃料運輸車，這時雷諾的朋友們還在不斷發(fā)出嘲弄的哄笑，向他罵著臟話。車子的汽笛發(fā)出一陣尖叫。哈納克點著油門，掛檔。他的車發(fā)出一陣隆隆聲。他在兩輛車中間找到了一個缺口，從那里穿過去，拐上了右側(cè)車道，然后又是一連串刺耳的汽笛聲。當(dāng)哈納克向北邊的布隆森威爾開去時，他又從車窗里伸出手，豎起中指。
　　車隊忽然又開始向前挪動。所有人都趕快回到了車里，努力保證自己的車前不再出現(xiàn)空檔。雷諾又在后視鏡中看了自己一眼。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哈納克在自己的左眼上鑿了一拳。現(xiàn)在那只眼周圍已經(jīng)泛起一圈青色。很快他的眼圈就會腫起來，也許他連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他又暗自罵了一句。這樣子肯定是瞞不過媽媽的，媽媽要不高興了。
　　二十分鐘后，雷諾的車駛進了燃料供應(yīng)站。正在加燃料的人都在微笑著向他點頭致意�？礃幼�，他和哈納克的沖突為自己贏得了不少敬意。這種感覺可真好。
　　雷諾把燃料罐充了半滿，這是他的家庭能夠負擔(dān)的最大量了。再次將車子啟動，他希望這些燃料夠他們收割大部分的莊稼。他知道想要收割完全部的莊稼是不可能的，但這樣總比什么都沒有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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