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培文杯一等獎得主、新概念作文二等獎得主胡向真短篇小說集,共12個短篇故事,這些作品,字字珠璣,有的空靈雋秀、質樸綿長,有的立意高遠、切合生活,有的縱橫恣肆、文采飛揚,以多個角度書寫中學生新的精神風貌。
“北大培文杯”一等獎得主、00后代表作家胡向真首部故事集,
著名主持人董路傾情推薦
胡向真,2000年出生!氨贝笈辔谋币坏泉劦弥,數(shù)個國*級獎項獲得者,發(fā)表文章數(shù)十篇,開創(chuàng)個人微信公眾號“近夏的夕陽”。
序/001
第五個緯度的夏天/001
暮春已度,夏至未至/017
因風飛過薔薇/050
夏末的雪/065
來不及在夏末遇見你/081
南半球看不見北極星/084
氓/103
那些花兒/108
逆行/114
秦淮以南/138
軟化的硬糖/161
歲月無恙/170
在天黑的時候遇見你/184
桃花庵里沒有我/211
后記/225
第五個緯度的夏天
從南京到溫州,跨過五個緯度,下了五場大雪。
這兩座城市,從毫不相干到漸漸有了聯(lián)系,我把這一切歸功于我。
兩座城市,兩個人。
就像數(shù)學里交集并集的概念一樣,在這兩所城市的并集中,重合的那個人,是我。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離開溫州,孤獨而又落魄地前往南京,卻也不曾料到,我又終將帶著不舍離開南京,只身回到溫州。
也許世間很多的事本就是琢磨不透的,否則我也不會反反復復患得患失,最后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
可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原點,早已沒有了原先的模樣,變得面目全非起來。
所以顧北,當最后一切都歸于零時,我們還會相遇嗎?
我無比懷念,多年前南京的那個夏天,我們相遇,然后你說你叫顧北,我說我叫蘇夏。
你好顧北,別來無恙。
南京
在荒唐地經歷了十二分之一的人生后,我莫名地被父親塞進車里,顛簸九個小時,去了一座陌生城市。父親說,它叫南京。我堅定地說,我的家叫溫州,我要回家。父親無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嘆了口長長的氣,卻不說話。
我知道,從這一刻開始,父親已不再是我小時候那個可以讓我騎在他背上玩笑嬉戲的父親了。他已經變了,變得無論說什么都不容我反駁了。我知道,我們之間的親情快蕩然無存了。
后來母親告訴我,父親不是不愛我,他只是想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將來成為更為出色的人。當然這只是后話,因為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比起功名,更值得讓一個孩子去寶貝的東西,是親情。
我就這樣后知后覺地跨過五個緯度,被丟棄在了這座古老的石頭城。
他們回去了,他們又跨過五個緯度回到了溫州。離開前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夏夏,好好照顧自己,長大后你就會明白,我們這是為了你好!
多么可笑又多么荒唐,我只身一人跨越五個緯度后停留在南京,而這之間的理由僅僅是單薄而又無力的三個字——為我好。
我對自己說:“蘇夏,以后你就是一個人了!
我被托付在了一所名為“外國語”的寄宿學校,看著周圍黑糟糟的人群,像是棋盤上的一枚枚棋子,從出現(xiàn)在這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早早地被安排好如何終老。也許,在一定程度上,我們都是一樣的。
父母幫我簡單收拾好行李后,便返回溫州,空留我一人在寂寞的石頭城哭泣。
我沒有多余的反抗,因為我知道,父親已經變了,反抗也是無濟于事,還不如平靜地接受這一事實。
我躺在寢室里小小的木板床上,睜著眼,看著上鋪木板的碎屑一點點飄落下來,輕飄飄地落在我的身旁。我在腦海里演示了一遍遍即將熬過的六年,或許,更久……我應該會變得自閉起來,整天什么話也不說,只知道盯著枯燥無味的課本,搖著腦袋,大念:“知乎,知乎……”然后以優(yōu)異的成績衣錦還鄉(xiāng),被父母夸獎說我是他們的驕傲,再然后呢,考上公務員,結婚生子,再把孩子送到最好的學校,為他安排好一生的軌跡……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其實我錯了。我的錯誤就在于,早早地認識了你,顧北——那個使我脫離了人生軌跡的男孩。
我從未想象過,有一天,我會因為一個人的某一句話,義無反顧地選擇反抗。就像我現(xiàn)在寫這些東西時,想起了你,嘴角還是會微微上揚。
我們的相遇,平淡無奇,遠不如偶像劇來得那樣瑪麗蘇,甚至還顯得有些乏味。
就像是大多校園故事中會寫到的那樣,我們之間,僅僅是因為一條本意是將對方劃分開來的三八線,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初次相遇時,你剃著小平頭,穿著簡單寬松的T-shirt。那時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狂放張揚,動不動就擺出一副要替兄弟報仇視死如歸的樣子。小小的拳頭張狂地揮舞著,仿佛可以征服全世界。我不由地皺起了眉頭,對你有些反感!坝字伞!蔽以谛睦锬赝虏勰。
所以后來老師將我們兩個排在一起,做同桌時,我拿起鉛筆,不緊不慢地在漆著紅漆的雙人桌上劃了一道長長的三八線,企圖與你劃開界限,保持距離,免得和你有過多的交集。
后來發(fā)現(xiàn)我錯了,我們像是兩條相交線,命中注定有相交的那個點。
你看了看我,把頭湊到我跟前:“喂同桌,能不能別這么矯情啊!蔽铱粗闱宄旱难劬Γ瑘远ǖ負u了搖頭。你無可奈何,只好伸出手說:“我叫顧北,顧家的顧,北方的北!蔽疫t疑了會,卻還是出于禮貌性握了握你伸出的手。
顧北,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就已注定你永遠只能生活在我北方的城市。我放下警惕,小心翼翼地說:“我叫蘇夏!
你真的是個很得寸進尺的人,僅僅是簡單的自我介紹后,你就裝作一副和我很熟的樣子,拿出橡皮將那條三八線擦得一干二凈,我甚至看不出它原有的痕跡。
我有些后悔我那出于禮貌性的握手,要是早知道你會如此厚顏無恥,我寧可不顧禮貌將你冷落在角落的塵埃中。
然后你說既然我們相遇了,就要珍惜現(xiàn)在,免得到時候分別會后悔。我一臉不屑地看著你,搖了搖頭。
只是顧北啊顧北,你說得沒錯,在離開你后的幾年內,我常常想起你就會淚流滿面。
不過我們坐了同桌后倒也算友好,經常一起在上課打盹,偷吃零食,分享抽屜里的課外書以及互傳紙條吐槽某個老師的口音。
我給你安利泰勒,你向我介紹科比。于是,后來我們分別時,泰勒和科比成了我們共同的男神女神。
你會說一口地道地南京話,然后鄙視我:“是不是南京人啊,連南京方言都不會講,只會說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蔽艺f,我不是南京人,我是溫州人。你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問:“溫州在哪?”我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你說我只會說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可是顧北,你錯了,除了普通話,我還會講溫州話——中國最難學的方言。
我偶爾會教你說溫州話,看著你艱難地說出幾句口音極怪的溫州話時,我沒心沒肺地嘲笑你。你也不生氣,繼續(xù)說著蹩腳的溫州話逗我笑。我說顧北啊顧北,還好你不是溫州人,不然你該怎么在溫州生活下去。你不服氣地對我說,如果你在溫州,溫州話肯定講得比我好得多。
好吧好吧,我信了,你說什么我都信,畢竟我是這樣地信任你。
你給我講玄武湖四季,植滿南京城的法國梧桐,以及涵蓋各種小吃的湖南路的時候,帶著本地人的驕傲與熱情,可我卻不可抑制地想流淚。你問我怎么了,我說,我想溫州了,想念溫州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糯米飯,粒粒飽滿富有嚼勁的糯米,飄著小油滴的肉絲湯汁,輕輕一咬就嘎嘣響的脆油條,以及鋪在糯米飯上面細細小小香噴噴的蔥花。我哭著對你說:“顧北,我真的好想回去!
顧北,我真的好想回去……可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到了一定的時候,原先所說的話會變得那么諷刺。
就像多年后的清晨,我一個人漫步在溫州的街頭,咀嚼著我夜夜出現(xiàn)在我夢中的糯米飯時,卻不可抑制地想起你。
學了地理之后,我們經常兩個腦袋湊在一起,把地圖鋪滿整張大桌子,用比例尺計算南京與溫州的距離。我數(shù)了數(shù),才發(fā)現(xiàn)它們之間隔了整整五個緯度。你仰著腦袋對我說,原來溫州在南京的南方。
因為你也和我一樣,想了解溫州與南京的異同,所以我們都分外努力地學起地理。然后總在晚自習時故作博學地向對方分析,你指著書本對我說南京和溫州都是亞熱帶季風氣候,我說,嗯,它們都分布在秦淮以南。
只是縱使它們之間沒有隔著秦嶺淮河,卻也真真切切地因為五個緯度而遙遙相望。
就像北方的雪永遠也不可能與夏天重合那般,我與你的相遇,也不過是上帝開的一個小玩笑。而我,終將在未來的某一天,回到那個屬于我的南方海濱城市。
冬·雪
南京很快進入了冬天,即使這已是我在南京度過的第三個冬天了,我卻還是不習慣這種刺骨的寒冷。我知道,也許真正冷的不是天氣,而是我的心。
南京的冬天是有雪的,年年有。而溫州,鮮少有。記得我離開前的那個冬天下了七年來的第一場雪,自此,溫州便再也沒下過雪。
我與父親母親已經很久很久沒交流了,久到我已忘記他們的聲音,以及上一次通話的時間。是的,他們都很忙,我們都有自己的是要做,自己的路要走。
在一個下著雪的夜晚,母親打來了跨越五個緯度的電話。即使已經那么久沒聯(lián)系了,可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秒我還是想起了她。
我不喜歡給手機號碼弄備注,因為這樣無論誰打電話過來我都會以為那是爸爸媽媽打來的,然后開心那么幾秒。我知道,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給予了我多少的快樂。
我顫抖著手,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機,艱難地按了下接聽鍵。
母親說:“夏夏,你過得還好嗎?”
我說:“嗯!
她問:“錢還夠花嗎?”
我說:“嗯。”
她說:“夏夏,你能不能跟媽媽好好說句話?”
我說:“哦,那你說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分鐘,繼而響起了“嘟嘟”的回聲。
我無力地放下手機,轉頭看著顧北,他站著我的身后,很安靜地看著我,我覺得和他在一起時,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都顯得那樣安心。
我對他說:“顧北,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想這樣的。我其實很想跟我媽媽好好說話,我很想告訴她我很想她,很想溫州。”
我說我真的不想這樣,我不奢求衣錦還鄉(xiāng),只想好好的擁有親情。我說我愿意用我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換回和他們相處的時間。哪怕最后,我將落魄地無法抬頭,我也不會后悔。
他抬起了手,卻終究沒能給我一個擁抱,只是無力地放在我的背上,輕輕地撫摸。
我說我一點也不喜歡南京,不喜歡南京的天氣,不喜歡南京的學校,也不喜歡南京的人。
“那么我呢?”顧北問我。
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捂住嘴巴,在腦海里組織了一下語言后對他說:“顧北,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笑了:“我和你開玩笑的,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
只是我沒有覺得好笑。
我的眼淚沒有預兆地流了下來,風干成一道道猙獰的痕跡。南京的雪,下得那么大,為什么獨獨凍不住我的眼淚?
我站在零下四攝氏度的南京,感受著雪粒子落在我肩膀上的重量,然后我發(fā)覺,雪粒子那微不足道的重量,卻足以擊垮我的身體,壓榨出我的眼淚。
顧北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我,整個世界,都陷入寂靜的籠,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只有我低聲的哽咽。
原來,下了雪的南京,會安靜得那么可怕。我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像很多溫州的孩子一樣,從出生開始,就已經被安排好了一生的軌跡。從小被送到別的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然后再回家考公務員,找戶家境殷實的人家嫁了,結婚生子,讓孩子走自己曾走過的路。
顧北還是沒有說話,捧起一堆雪,放在我的手心,讓我感受雪的溫度,涼涼的。雪開始一點點融化,我看著一堆白凈的雪最終化為虛無,只剩下一團透明的水在我手心流動,然后我感受到了痛徹心扉的寒冷。就當我的手快凍僵時,顧北從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手,緊緊地握住我。他的掌心很溫暖,我的手又開始靈活自如了。然后顧北說:“陽光總在風雨后。蘇夏,你要知道你現(xiàn)在所經歷的這些,都是為了成就你以后的不平凡!彼荒樥J真地看著我,企圖開導我。
我搖了搖頭,對他說:“顧北,你知道嗎?我怕如果這樣一直下去,等到最后一切歸于零時,我才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我的痕跡。我想走自己的路,走一條干凈得沒有一個腳印的路?墒菫槭裁?我的人生在還未開始的時候,就要被人安排好結局?”
顧北沉默了許久,然后抬起頭問我:“為什么不反抗?”他清澈的眼睛如平靜的湖水被一粒碎石子驚擾,掀起一層漣漪。我說我甚至沒想好怎么抗拒,就已經被扔到了這座城市。
是啊,既然討厭這樣的生活,為什么不掙脫?
可是顧北,你知道嗎?我害怕,害怕縱使反抗了,也沒能收獲自己預想的結果,那么到時候,只會更絕望吧。況且,我不愿爸爸媽媽對我失望。
“蘇夏,我希望無論如何,你都能開心。”顧北對我說完這句話后,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氣那樣,抬起手,給了我一個擁抱。
你的擁抱很暖,暖到我竟萌生出一直待在雪地里這種荒唐的想法。我鉆進你的懷抱,將耳朵貼在你的胸膛上聽著你鏗鏘有力的心跳,然后隨著雪,將自己沉淀在零下四攝氏度的世界里。
你說,“蘇夏,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們都還是哥們!
我說好,永遠的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