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選序言
西毒何殤
恰逢新詩百年之際,各種詩歌總結性選本層出不窮。可我一向認為這是編選家和研究者的事,跟我沒有太大關系,所以當看到伊沙和沈浩波在網上邀我做本書主編時,我并沒有立即回應,想了大約十分鐘,才接了這個大活兒。如今,四個月過去,面對定稿,我依然清晰地記得自己當初的想法。
首先,本書時間框架限定為新世紀,也就是從2000年至2016年,這十七年,剛好是我個人詩歌寫作的十七年,也是我親身經歷中國現(xiàn)代詩進程的十七年。不敢說自己掌握了詩歌內部演進的奧秘,但至少我目睹了這十七年里詩歌載體的變遷和大量漢語優(yōu)秀詩人為現(xiàn)代詩發(fā)展所做出的努力、探索。
其次,本書的編選標準為先鋒。先鋒有沒有絕對標準呢?有!但它不是一個階段內的控制,而是一種在長期的探索中能夠合理擴大的概念或手段。本雅明說:藝術的基本目的之一是要向時代提出一種要求,而時代總尚未成熟到可以滿足這個要求。所以,孤立地評判某個人的作品是不是先鋒,沒有意義,而是看其在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里,能否在導向功能的智性和問題癥結的預見性方面,提供一種新的可能性或一個動機。作為一個有先鋒追求的寫作者,我能否以自己的標準編選一本純粹的先鋒詩選?我想試試。
再次,本書是系列叢書的陜西卷。坦白說,我雖身在陜西,卻并沒有本省意識,除有限的幾個熟悉的朋友外,從未主動去了解省內其他詩人的創(chuàng)作情況。我是網絡時代的詩人,網絡無國界,當然更無省界,與詩人交流或交往,首先想到的是作品,而非地域。本系列叢書的策劃,引發(fā)了我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詩有沒有地域性,也想知道自己所在省的詩人,與其他省份的詩人有哪些異同。
最重要的原因,是伊沙持續(xù)六年的新世紀詩典給了我編選的底氣。即使我沒有能力去選一本好詩集,那么我至少可以把入選《新世紀詩典》的陜西詩人的作品做一個匯編,也足以完成任務了。
接受任務的四個月后的今天,我編完了本詩集。
本詩集共選取了三十一位陜西詩人的詩作,年代跨度為2000年至2016年的十七年。入選的作品,絕大部分都是從來稿中選出的,只有少部分,因其作者沒有投稿,是我根據印象從入選新詩典的作品中找到的,因本詩集屬于新詩典叢書的一本,所以我視所有入選過《新世紀詩典》的詩為已授權作品。
在編選過程中,本書策劃沈浩波曾專門讓伊沙帶話,說只要有好詩,不拘于數(shù)量,可以多選。在我閱讀了大量來稿后,給他回話說:想多選也難!如果是泛泛編選一本地方性詩選,并不難,先列出名單,根據名單去選詩,寫得好的選三五首,寫得一般的就選一兩首,點、線、面都照顧到,你好我好大家好?墒,一旦拉起一條高標準的線,皆大歡喜的局面就一定不會出現(xiàn)。
我在約稿函里寫道,與名氣大小無關,與世俗身份無關,無題材限制,無風格限制……特別強調作品的先鋒性,為強調公平性,我甚至要求在投稿時,不要發(fā)個人簡介和照片。在對大量來稿的編選中,我認為我至少做到了自己的公平。我其實特別希望在那些陌生名字的來稿里,能看到激動人心之作,有沒有呢?有,可是太少。直到我從近百份的來稿里,一首首選出我認為的好詩,匯編成文檔,整理目錄后,回看那些入選者的名字,竟然滿目都是熟人,陌生者只有一二。尤為可惜的是,這些熟人,有個別人沒有來稿,他們入選的作品,是我憑借記憶,自己在網上搜來的,還有些印象深刻的詩因找不到文字版,只好放棄。當然,投不投稿是個人的自由,我沒有任何埋怨的意思,只是覺得太遺憾了。
直到本詩集定稿前的一刻,我還在反復閱讀那些落選詩人的來稿,像農夫拿著耙子在地里來回翻找,希望通過三番五次的閱讀,能找到那些因自己粗心而忽略的好詩,可是一無所獲。與此相反,我對那些入選詩稿,也進行了一遍又一遍的檢視,吹毛求疵,雞蛋里挑骨頭;而每次閱讀,它們都能給予我不同程度的新鮮感,和不同角度的啟示。
作為中國先鋒詩歌的旗幟伊沙,我初選了他新世紀的十七首作品,從2000年至2016年,每年一首。我相信嚴肅的寫作者和讀者,都能理解我如此選擇的意義。一年一首,對伊沙來說,有多個選擇方案,但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并沒有那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墒窍抻诒緯钠诔踹x的基礎上,我忍痛刪掉他七首詩,這是一個遺憾。
朱劍的好,近年來已經得到了行內廣泛的公認,他的好詩有一個顯著的特征過目不忘。而且還是70后里名作最多的詩人之一,所以我要來了他更多的作品以供選擇。
秦巴子堪稱詩壇奇跡,他在20世紀90年代就已名滿天下,可是相較于新世紀以來,具體到2010年以來的寫作,他過去的成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是真正敢于扔掉行李,重新上路的人,這在中國詩壇歸來者傻橫行的路上,恐怕是獨一份的。
艾蒿的創(chuàng)作量不算大,但他沒有壞詩。我不敢說讀過他所有的作品,但僅就讀過的而言,每一首都在標準線以上。如此高的成活率,在我認識的詩人里,不多見。
相較于艾蒿的精致,王有尾就粗糲了許多。他不是那種把每一句每一詞都打磨出光亮的詩人,在他的作品里,我們可以洞悉世相和生而為人之難。
黃海是有自己生態(tài)美學的詩人。如果你以為他只是個擺弄自己花園的園丁,那說明你還沒走進他。只有受邀進入他的地盤,你才會發(fā)現(xiàn),那里養(yǎng)著河馬、獵豹和食人花。
李巖是陜西詩壇的異數(shù),他生長在沙漠深處,戈壁灘上,用猛獸的喉音唱曲,所有的音調都像在磨牙。如果你仔細聆聽,就能聽到黃鐘大呂的抒情正道。他是一個自我放逐的殿堂音樂家。
劉天雨是最后一位投稿的詩人。他一再說,不知道該選哪些詩,我理解他的選擇障礙,因為我也是這樣,尤其是在自己寫作狀態(tài)不好時,投稿是一件困難的事。所幸,他已經寫出過《喜羊羊和灰太狼》這樣的佳作。
第廣龍是我在選稿過程中,主動又約了一次稿的詩人,因為他的《聽我朗誦惠特曼》是我事先就定好的必選之作。
另一首事先確定的必選之作,就是景斌的《敵營長》。這首詩徹底顛覆了我對景斌詩歌的印象,正如伊沙所說,本詩有無聲的驚雷。
左右的實力毋庸置疑。短短幾年內,他的作品以迅雷之勢全面征服了官方、學院和民間詩壇。他的內心強大而堅定,可以把那些自以為是、熱衷于傳經布道的人給逼瘋氣死,因為他不聽。
袁源是我的大學師弟。他第一次來稿我只選出兩首,我告訴他后,他又來了一組,我又選出兩首。臨定稿時,我決定收入他的《饑餓史》,希望他能把自己實驗性的這一面延展下去。
蠻蠻還在讀書,她的《赫本是個好姑娘》獲得過全國高校征文一等獎。她發(fā)來的一組詩里,處處見才華,而且她知道自己要寫什么,這很重要。
在沒看白立的來稿之前,我就知道該選他哪幾首,果然,一首不落,一首不多。白立是敢在詩里把自己賣了的那種人,我很喜歡他。
知道李衛(wèi)華是因為艾蒿的推薦。讀過李衛(wèi)華的詩后,我和艾蒿一樣激動,我無法理解,一個剛剛接觸現(xiàn)代詩半年的人,是如何寫出《藏地密碼》這樣的作品的。
笨笨.S.K、程濤和無用是從新詩典走出來的詩人。在此之前,他們在各自的領域已經有了相當?shù)某删停瑓s沒機會也沒可能與廣泛的詩壇發(fā)生任何關系。入選新詩典,在某種程度上相當于授勛,把作品推到讀者面前,讓他們獲得自己該得的認可。
我一直沒等到葉子的來稿,但他的《血社火》也是我的必選之詩,我就自己找來了。另外,《案底》等幾首我也喜歡,可惜初選時找不到文字版,幾乎就要放棄了,可我最后還是舍不得,只好又在網上找來圖片版本,親手一字一句把詩敲進本書。
芽子在初選時我專門約過稿,但她和葉子一樣,也沒有來稿。后來在長安詩歌節(jié)上遇到她,說起此事,她才說自己因為出遠門忘了投。在定稿的前幾天,她發(fā)來了一組,果然有佳作,幸好沒遺珠。
劉亞麗的作品我讀得并不多,卻很喜歡,她詩里的明媚、清晰和從容,在其他女詩人那里很少見。我選了她的《我有什么地方打動了你》和另外一首。
閻安寫的是另一路詩。對這種詩我把握不準,所以讀得特別細致,我擔心的是那種在宏大氣場里自我陶醉的情懷失控,看來我的擔心多余了,他的詩冷峻而結實,像一塊方石。
劉斌似乎把更多的力道用在寫小說上了。他雖然是90后,但在詩上一點都看不出來,情感過于克制,少了生命的激情。
李海泉以娃哈哈的筆名投稿。他也是約稿函發(fā)布后,第一個來稿的人,我以為是個不認識的新人,所以讀到他的好詩,特別驚喜;并期待接下來會有更多的驚喜,我想多了。
魏娜的寫作不算成熟,但在她詩里呈現(xiàn)出的女性現(xiàn)代性的一面,在陜西這個地方,異常需要。
錘子《打死她》入選的唯一原因,就是其在某一向度上的先鋒性。他的來稿里,有近似這種風格的好幾首,都很有意思,但就是因為過于近似,沒法選。
羅至和尚飛鵬的兩首作品,都入選過《新世紀詩典》,各有風格,屬于單首吸引我的佳作,當選。
這本詩集約稿時,廖兵坤還在陜西,定稿后他就畢業(yè)去了重慶。我讀過他一整本詩集,他是個很有才華的人,而且也找到了自己的路,相信他以后會越寫越好。
作為最后一個入選者,吳冕是沈浩波在微信上推薦給我的。我讀了之后,才知道他已經來過稿了,可是在他發(fā)來的那組詩里,我并沒有選中。但在浩波推薦來的這組里,一首《骨頭》寫得頗為老辣,恭喜入選。
其實我無意把這個序寫這么長,只是想把自己的編選過程和心理分享一下。如今,本書已定稿,不可避免,它肯定會有這樣或那樣的遺憾和缺陷,但我還記得自己為什么要接下這個大活兒。我不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這樣的話,只是希望在某種程度上,能讓大家看到在大紅大黃以外的其他顏色的陜西詩歌。
本書不是為展示生態(tài)多樣化的,而是用來提升陜西詩歌顏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