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生,應(yīng)該每十年對自己有個小結(jié)。
從2005年春到上海工作,至今十年有余了。
這十年,有五次重大的身份轉(zhuǎn)換:第一次,從一個。ㄊ校┑娜嗣袢請笊珩v當?shù)氐氖紫浾,轉(zhuǎn)換成了報社直屬新聞單位的業(yè)務(wù)領(lǐng)導(dǎo)。第二次,年滿六十歲,從新聞工作者轉(zhuǎn)換成了年老退休者。第三次,被僑資企業(yè)聘用,當起了一家大型糧油集團的顧問,又從退休者轉(zhuǎn)成了打工仔。第四次,發(fā)揮余熱,修編《上海地方志·報業(yè)卷》。第五次,回歸自我,繼續(xù)碼字。
變化,不可謂不大。唯有變,才有豐富多彩的人生,才有所感,才有了這些文字。這期間雖然各地奔波,瑣事眾多,但搜集刪節(jié)后,還有十來萬的文字累積。敝帚自珍,就結(jié)集出書吧。對自己,是交代;對朋友,是踐諾;對旁人,或有助益,也是文字的結(jié)緣。
按所寫的內(nèi)容,全書分為三輯:第一輯:家國情懷,寫的是對親友的懷想和生活中的思悟。第二輯:激濁揚清,搜集了這些年發(fā)表在《人民日報》與“人民網(wǎng)記者博客”等媒體上的評論文字。第三輯是:風(fēng)花雪月,可以說是自己的心情筆記。當然,這中間的界限只是相對而言。
書名《海上語絲》,也沒有太大的講究!昂I稀保布瓷虾V^。自己這些文字在當下信息的急風(fēng)狂雨之中,不過就如幾條雨絲一樣。又記得,魯迅等先輩早年辦過文學(xué)刊物《語絲》,所載的雜感、隨筆、小品都很有影響。用“語絲”一詞,以附驥尾。
出書,其實還有一個深層次的原因。年輕時在農(nóng)村插隊落戶,趁夏夜涼快,生產(chǎn)隊隔三岔五就要青壯勞力們挑百多斤重的谷擔,去五六里路開外的公社糧站交售“愛國糧”。剛?cè)r,挑不動,常常落單。歸來時,有月光還好,明晃晃的看得到路。如是月末或陰天,遠處或有飄忽的燈火,這路就只是手電筒前的小小一圈了,只能憑著記憶摸索方向。四周一片渾黑,蛙聲倒是喧囂,這時只好唱歌給自己壯膽,想些開心的事情給自己打氣。現(xiàn)在這些結(jié)集出版的文字,我覺得,如同當年在黑夜里唱給自己聽的歌聲,為自己的人生旅途壯膽打氣!
集中有篇文字《不可為而為之》這樣說:人人都知道,生命終將結(jié)束,赤條條來,撒開手去,不帶走一絲一毫。然而,生命之花既然開了,就讓它恣情怒放吧,就讓它千姿百態(tài)吧,就讓它絢麗多彩吧。
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在短暫中保留永恒,在飛逝中定格片刻,在追求中體現(xiàn)價值。這種刀鋒上的舞蹈,這種極限中的努力,才是對生命最好的尊重吧。
是為序。
范偉國
2016年06月30日
家國情懷
范先生
范先生,我的外公,離世已有30多載了。
我小時候,弄堂里上點年紀的人都叫他“范先生”。我外公從沒在學(xué)校里教過書,小巷子也不是講究客套的上流社會。鄰居們這樣稱呼,自然是帶著一種尊敬。
想寫一寫我外公,是我多年的心愿,卻因為疏懶,總是沒動筆。去年十月起,來過幾次北京,因為心情與事務(wù)的諸多因素,總沒去看看表弟,終于在陽歷年底前抽了個空。
細一想,倆人竟也有三四年沒見了,真不知在干些什么,一轉(zhuǎn)眼自己都退休了。早幾年看過韋君宜的一篇散文,說是早就有個長篇小說的構(gòu)思,工作時想等退休時寫,退休了又忙這忙那的,忙得腦溢血了,寫個小文章都很吃力了,最終遺憾離世。
說是表弟,我與他可比親兄弟還親。我從小沒見過父親,一直生活在外公家中。他呢,打小離開父母,也到了外公家中。于是,倆人在一個鍋里吃了二十余年的飯,你說能不跟親兄弟一樣?
歲末年初,就容易聊到往事。表弟很感慨:知道我家根底的人說,你跟你哥哥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長大,能到現(xiàn)在這樣子真不容易!
《濃蔭》作者:趙鉦
我說,是呀。我單親撫養(yǎng),沒有父教;你遠離父母,缺少親情,都很容易形成脆弱孤僻的個性脾氣,甚至?xí)呦驑O端。如今,我們各自還有些作為(他是北大教授),這主要是靠了外公!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漢,是他默默教了我們怎么做一個大寫的人!
久久沉浸在追憶中,我們眼角都有了些晶瑩。也就是這次會面,觸動了我寫外公的文思。
外公范先生,可謂儀表堂堂。個子挺拔,在當年有1米70多身高,是很有回頭率的;雙眼大而有神,總是透出幾分和善。哪怕是穿一件舊衣衫,也很有點范兒。
其實,他很辛苦。每每他都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天不亮就出去掃巷子了。外公早先在上海做徒工學(xué)生意,臨解放時百業(yè)凋零,他只好回到寧波老家。在老家同樣沒有工作,就靠掃街來貼補家用。
我記不得這報酬的具體數(shù)目了,好像也從來沒問過他。
當時學(xué)徒工的一個月工鈿是人民幣13元6角,他掃地大概也就這個數(shù)吧。雖然所得極為菲薄,但他掃得十分認真,角角落落的地方都找不到果皮紙屑,衛(wèi)生先進的小紅旗始終插在巷口,F(xiàn)在回想,感慨無限,人要活個精氣神,看來外公做到了。
等我們起床時,外公早已掃完巷子回來了,常常掛著滿腦門的汗珠。如果在冬天,他已經(jīng)謝頂?shù)念^就會像下面點著火的蒸籠一樣熱氣騰騰。常常累成這樣,他自己仍舍不得喝碗豆?jié){什么的,卻必給我倆買來早點。
沒錢買蛋糕、粢飯、金團這類價錢貴的糕點,早點也就是一副大餅油條吧。當時不懂體恤老人,也從沒問過他吃了沒有,往往一把抓來咬在口中,背起書包風(fēng)也似地上學(xué)去了。這大餅?zāi)呐略诙於际菧責(zé)岬,恐是外公捂在懷里帶回來的吧?br />
三年“天災(zāi)人禍”時期(即20世紀60年代頭三年),糧站連早稻米(南方種兩季稻,早稻米質(zhì)量差不抵餓。在豐年時,糧站每月會有三五公斤晚稻米的供應(yīng)配額)都不能保證足額供應(yīng)了。一人每月的24斤定糧中,記得有四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一是番薯干或番薯粉。
這黑不溜秋的番薯粉散淘淘的,得摻入好多面粉才能捏成團。我家經(jīng)濟條件還算好的,媽媽在郵電局工作,工資稍高些,能買點黑市商品(黑市,就是政府不允許公開買賣的物品,百姓卻在私下交易的地方)。這自然也有外公每天的汗馬功勞!于是,就從黑市里買些面粉,將番薯粉摻入后做成餅吃。蒸熟后,這餅倒甜絲絲的還有點糯性,年少不知愁滋味,吃一二個還覺得蠻好吃。
麻煩的是番薯干。鄉(xiāng)親們在刨削的時候哪有工夫去皮呀,可能也舍不得去皮(糧食緊張,有皮分量重呀)。天鬧災(zāi),這番薯個頭也長得小,短短的一根中,兩頭都是皮還沾著泥,直接去煮還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