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七十年代末的紐約上流社會是《純真年代》故事的發(fā)生地,也是伊迪絲度過童年與少女時代的地方,她在那里長大成人,進入社交界,訂婚又解除婚約,之后度過了和愛德華·華頓最初幾年的婚后生活。她開始創(chuàng)作,感受著大家對她的作家身份諱莫如深的態(tài)度;她四處游歷,不顧家族的反對登上遠洋郵輪。四十多年后,遠在巴黎的她回顧自己的創(chuàng)作與游歷,回顧自己生長其中又與之漸行漸遠的那個社會,寫下了這部交織著復雜感情的自傳。
老紐約,新女性,性別書寫的再度確認伊迪絲`華頓置身十九世紀紐約的上流社會,見證無數觥籌交錯的聲色浮華,卻始終清醒而渴望出離——她嘗試寫作與記錄,是電影《純真年代》的原著作者,貢獻出《歡樂之家》《鄉(xiāng)村風俗》《伊坦·弗洛美》《海盜》等諸多杰作,是史上首位普利策獎女性得主,在女作家尚被視作不體面的時代,她勇敢地打破尷尬,成為自簡·奧斯丁、喬治·桑開始的西方女性文學脈絡上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決絕的自我實現,溫柔的凝眸回望伊迪絲·華頓年輕時四處游歷,并不顧世俗眼光與丈夫離婚,遠赴歐洲獨立生活,向上層文化與傳統(tǒng)規(guī)范發(fā)出挑戰(zhàn)。她結交著志同道合的文人如亨利·詹姆斯、海明威等,在一戰(zhàn)期間積極為法國服務,救護傷員與救濟難民。數十年后,她回顧自己的經歷,百感交集而成此回憶錄。她在壓抑的社會環(huán)境中走出一條自我實現之路,暮年也以回憶為木柴,在舊時光的火堆邊取暖,并且心懷感激。
抒情的文筆,微妙的諷刺,飽滿的情感體驗在看待老紐約的上流社會乃至世界時,伊迪絲·華頓同情而又毫不留情。在這本自傳里,這位“風俗小說家”既以明麗雅致之筆深刻地揭露了上流社會的奢靡與虛偽,探索著物質與精神力量對人心的塑造與影響,不啻為彼時上層社會的歷史實錄;而在記述自己與同好的交往時,伊迪絲字里行間又流淌著飽滿的浪漫與詩意,極富洞察力與抒情性,兼具現實與審美的雙重價值。
伊迪絲·華頓(Edith Wharton, 1862- 1937),美國女作家,室內和景觀設計師。著有數部長篇小說,多篇短篇小說,以及眾多游記作品和評論。1921年憑借《純真年代》獲得普利策小說獎,成為得此殊榮的首位女作家。1937年逝于巴黎。多部作品已被公認為英語文學經典之作。她與同時代的很多文人、政客保持著良好的關系,包括亨利·詹姆斯、西奧多·羅斯福等。
那是紐約一個陽光明媚的冬天,一個小女孩,這個小女孩最終變成了我,但是那個時候她還不是我,也不是任何其他的人,而只是蕓蕓眾生中很渺小的一個無名氏——這個擁有我名字的小女孩,正要和她的父親一起出門散步。這個場景是我對她最初的記憶,也因此,我把那一天當作她的自我身份意識覺醒的日子。
她穿著自己最暖和的外套,戴著一頂漂亮的兒童帽,那頂她自己在櫥窗里經過深思熟慮才滿意挑中的帽子。這頂帽子(我現在還能見到它)是用白色緞子做的,天鵝絨粉色綠色的格子花紋,帽邊一直裹到脖子上,完美的擋住了寒風的入侵,帽檐上還有厚厚的金色蕾絲。因為天很冷,在帽子上還掛了最好的設得蘭羊毛做的面紗,下垂遮住了小女孩圓圓的紅臉頰,就像情人節(jié)卡片上華麗的花邊。她的一雙小手也嚴密地裹在羊毛手套里。
父親寬大的手掌握著小女孩的一只手。她高大英俊的父親是那么溫暖,即使是在最冷的天氣里,也從不戴手套出門;他紅潤的臉膛和深藍的眼睛對小女孩來說在那么高的地方,而她離他太近了,根本看不到他的臉。在小女孩心中,和父親一起散步是生活中一個重大的節(jié)目,而今天尤為如此,因為她戴著她的新帽子,而帽子又是那么漂亮(也讓她變得很漂亮)。這是她第一次懂得了穿著的重要性,第一次感覺到裝飾品對自己的意義——因此,我愿意相信,在那一刻,一個覺醒中的女性的我,在這個小女孩混沌的靈魂中誕生了。
小女孩和她父親走在第五大道上:從前的第五大道兩旁都是低矮的褐色石頭房子,風格統(tǒng)一而單調,只有兩個特殊的例外:一片被圍欄圈起來的老肯尼迪女士用來飼養(yǎng)奶牛的土地,還有一個形狀奇怪的小型金字塔形的建筑,那是用來供應紐約用水的蓄水庫。當年的第五大道還是條平靜的大道,只有些體面漂亮的四馬豪華馬車、單馬封閉馬車和維多利亞式馬車,還有很多土豪樣的大型“家庭式”馬車,保持著優(yōu)雅而得體的距離和速度來來往往。每個星期天教堂禮拜之后,會有很多小教派的游行活動,人們聚集在一起,只看得到綢緞帽子和高禮帽。但是在其他的時間,第五大道一片空曠。所以,這個走在父親身邊的小女孩能看到在不遠處,出現的另外一雙腿。這雙腿沒有她身邊父親的腿那么長,卻更結實。不過對于小女孩而言,她對成人的觀察從來都超不過他們的膝蓋,因此如果不是她父親告訴她,她根本不會知道這雙腿的主人是父親的堂兄亨利。這個信息倒是很有趣,因為在亨利身邊有一個小男孩,那應該是他兒子丹尼爾,并不比她來得大,倒也算屬于她這個世界。當長腿和結實的腿停下來,高高的空中開始成人的對話的時候,靠近地面的地方,小丹尼爾和小伊迪絲就面對面站著。小女孩透過她臉上白色的羊毛面紗,饒有興趣的盯著小男孩。這個臉又圓又紅的小男孩,也回敬以同樣好奇的目光。突然間,小男孩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掀起小女孩的面紗,在她臉上大膽的印了個吻。那是第一個吻——而且小女孩覺得這很令人愉快。
這是我對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事情最早的記憶;我想讓我終于覺醒并開始了有自主意識的人生的,正是這兩股強大的力量——愛與虛榮。
14.7
世界混沌,一向如此;無論暴君還是理論家,都不能馴服這只掙扎的怪獸,或長期讓它遵循自己規(guī)律的計劃和安排。盡管如此,此時或彼時,總會有圣人或天才降世,點亮穿透重重迷霧的微弱光線,幫助人類一路跌跌撞撞地前進,甚至上升。
混沌始終存在,當下的一代人親耳聽到腳下咆哮的火山,我們這代人曾在它山頂舞蹈。但在我們每個人自己的生命里,即使歲月悲傷,可每一天都有歡樂的活法。除死亡外,生命本就是最傷感的事情,然而這世上總有新的國度要看,新的書要讀(我還希望有新的書可寫),千萬種日常的驚喜等著我們來贊嘆,僅僅是發(fā)現“歐大戟的三個花萼在一起”的神奇時刻就能夠在絕望之時帶給我們欣喜。我們雙眼看到的世界本來就是個奇跡,只待會發(fā)現會傾聽的人來探知。即便每日都需要添加更多舊時回憶制成的木柴,我也仍舊日日在從前的火堆邊取暖,并心懷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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