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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童年》是高爾基自傳體小說三部曲之一,蘇聯(lián)批判現實主義文學代表作。描述了主人公阿廖沙幼年喪父、寄居外祖父家、從三歲到十一歲的幾年灰色童年生活,真實、生動地再現了19世紀末俄國底層民眾生活的苦難與無奈,從而抨擊了沙俄社會的黑暗與丑惡。寫出了高爾基對苦難的認識,對社會人生的獨特見解,字里行間涌動著一股生生不息的熱望與堅強。
其塑造的正直純樸、勤勞善良的外祖母形象是俄羅斯文學中具有光輝、具有人性美的藝術形象之一。
高爾基自傳體小說三部曲之一,蘇聯(lián)批判現實主義文學代表作,影響了中國幾代青少年的經典名著。全新譯本,語言風格適合現代青少年閱讀。
編者的話
高爾基(Максим Горький,1868-1936),原名阿列克謝·馬克西莫維奇·彼什科夫(Алексей Максимович Пещков)。蘇聯(lián)偉大的無產階級作家,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奠基人,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導師,蘇聯(lián)文學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列寧稱他為“無產階級藝術最杰出的代表”。
《童年》是高爾基自傳體小說“人生三部曲”的第一部,講述了阿廖沙(童年高爾基)三歲到十一歲的人生經歷。
阿廖沙三歲時,父親過世,他跟著慈祥的外婆和悲痛欲絕的母親瓦爾瓦拉坐船來到尼日尼(下諾夫哥諾德)的外祖父家。外祖父卡西林年輕時是個纖夫,后來開染坊,成了小作坊主。阿廖沙來到外祖父家時,外公的染坊已經開始衰落,瀕臨破產,外祖父脾氣越來越暴躁、越來越吹毛求疵。阿廖沙的兩個舅舅米哈伊爾和雅科夫都很自私、貪得無厭。為了分家和侵吞阿廖沙母親的嫁妝而不斷地爭吵、打架,還有他們的兒子——兩個都叫薩沙的表哥,也總愛無事生非。在這個大家庭里,阿廖沙看到人與人之間處處充斥著敵意。
外祖父卡西林是俄國小市民階層的典型代表,暴躁、乖戾、貪婪、自私,經常兇狠地毒打外祖母和孩子們,他非常貪財,暗地里放高利貸,秘密接受典當,甚至唆使徒工到市場上偷竊。阿廖沙害怕外祖父,感到他的眼里充滿了仇恨。一天,阿廖沙在表哥薩沙的慫恿下把一塊白桌布投進染缸里染成了藍色,結果被外祖父打得失去了知覺,并害了一場大病。從此,阿廖沙就開始忐忑不安地觀察周圍的人們,不論是對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屈辱和痛苦,都感到難以忍受。母親瓦爾瓦拉由于不堪忍受這種生活,便丟下他,離家出走了。但在這個污濁的環(huán)境里,也還有另外一種人,外婆處處護著阿廖沙,健壯、樂觀、純樸的“小茨岡”(伊萬)每次都用胳膊擋外祖父打在阿廖沙身上的鞭子,常常被抽得紅腫?上В瑥妷训摹靶〈膶焙髞碓趲投搜趴品蛱旨軙r活活給壓死了。
節(jié)假日的晚上,二舅雅科夫會彈起吉他,外祖母伴著樂曲跳著舞,就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在這種環(huán)境里,阿廖沙時而快樂時而憂傷。這個大家庭中,外祖母給阿廖沙的影響是最深的。外祖母為人公正善良,熱愛生活,相信善總會戰(zhàn)勝惡。她經常給阿廖沙講各種優(yōu)美的童話故事,那些故事都是憐憫窮人和弱者,歌頌正義和光明的。她信仰的上帝也是可親可愛,與人為善的;而外祖父則與之相反,他的上帝是不愛人的,總是挑人的毛病、懲罰人。阿廖沙十一歲時,母親不幸去世,外公的染坊也徹底破了產,阿廖沙不得不走上社會,走入人間,獨自謀生。
《童年》生動地再現了19世紀七八十年代俄國下層人民的生活狀況,寫出了高爾基對苦難的認識,對社會人生的獨特見解,字里行間涌動著一股生生不息的熱望與堅強。
高爾基(Максим Горький,1868-1936),原名阿列克謝·馬克西莫維奇·彼什科夫(Алексей Максимович Пещков)。蘇聯(lián)偉大的無產階級作家,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奠基人,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導師,蘇聯(lián)文學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列寧稱他為“無產階級藝術杰出的代表”。
編者的話
《童年》正文
1
在半明半暗的狹窄小屋里,窗下地板上躺著我的父親,身上穿著白衣,身子很長。他那光腳的腳趾奇怪地張開著,一雙溫柔的手平靜地放在胸脯上,手指也是彎曲的;他那雙快樂的眼睛緊緊閉著,像兩枚黑色的圓銅錢,和善的面容發(fā)黑,難看地齜著牙,看起來很是嚇人。
母親半裸著上身,穿條紅裙子跪在那里,用那把我愛拿來刮西瓜皮的黑色小梳子把父親軟長的頭發(fā)從前額梳到后腦勺;母親不停地沙啞著嗓子低沉地說著什么,她那灰色的眼睛浮腫得似乎要融化掉,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流。
外婆拉著我的手。她長得圓滾滾的,大腦袋、大眼睛和一個滑稽的松軟鼻子;她一襲黑衣,軟軟的,好玩得很;她也在哭,有點特別,跟母親配合得很好,渾身顫抖,拽著我,把我往父親面前推;我撐著不干,躲在她身后;我又害怕又難受。
我還從沒見過啥事讓大人們哭,也不明白外婆在那里不斷嘮叨些什么:“跟爸爸告別吧,你再也見不著他了,他死了,親愛的孩子啊,他還沒上年紀,沒到時候啊……”
我大病過一次,才剛能下地站起身。還在病中,我記得很清楚,父親高興地照顧著我,然后,他就忽然消失了,換了一個奇怪的人——外婆來照看我。1871年,阿斯特拉罕流行霍亂,阿廖沙·佩斯科夫(即高爾基)的父親馬克西姆看護他,不幸染病去世。
“你打哪里來的呀?”我問她。
她答道:“從上面,從尼日尼即下諾夫戈羅德(高爾基市)的簡稱,俄語中尼日尼即是“下面的”的意思。來的,不是走來的,是坐船來的,水上是不能走的,小鬼!”
這很可笑而又叫人搞不懂:我家樓上住著幾個染了頭發(fā)的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住著一個黃皮膚的卡爾梅克俄南部的一個少數民族。老頭,是賣熟羊皮的;可以沿著樓梯欄桿溜下去,要是摔倒了,那就翻著筋斗滾下去。——這些我很清楚。可這個跟水有什么關系呢?一切都那么可疑、荒誕、搞笑。
“為啥叫我小鬼?”
“因為你多嘴唄。”她笑著說道。
她說起話來既溫柔,又快樂、流暢。從第一天見到她我就跟她成了好朋友,現在我希望她快點帶我離開這個屋子。
母親讓我很壓抑;她的眼淚和號啕大哭都讓我的心里產生新的不安,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她這樣子,——她一向嚴厲,很少說話;她總是渾身收拾得干凈利索,她個子高大,像一匹馬;她有一副堅硬的身板和一雙勁頭大得出奇的手?墒乾F在,她好像全身都浮腫起來,蓬頭垢面、衣衫不整,令人很不舒服,衣服也全撕爛了;頭發(fā)本來梳理得很整齊,像一頂閃著亮光的大帽子,現在披散在裸露的肩頭上,落到臉上,編成辮子的那一半頭發(fā)晃動著,觸到了熟睡的父親的臉。我在屋里站了很久,可她一眼也沒看過我,她老是梳著父親的頭發(fā),不住地號哭,淚如泉涌。
穿著黑衣的鄉(xiāng)下人和守護的警察伸頭到門里看。警察氣急敗壞地叫道:“快點收拾好!”
窗戶是用黑披肩遮住的,披肩被吹得像風帆一樣鼓了起來。有一次,父親帶著我去駕帆船,忽然一聲驚雷,父親笑起來,膝頭用力夾著我,大喊:
“沒啥,別怕,蔥頭父親給阿列克謝(即高爾基)起的外號。!”
母親忽然吃力地從地板上站起來,然后又馬上坐下去,仰面倒下,頭發(fā)在地板上散開;她閉著眼,慘白的臉變青了,像父親一樣,露出了牙齒,可怕地說:
“把門關上……阿列克謝,滾出去!”
外婆一把推開我,奔到門口喊道:
“各位鄉(xiāng)親,別害怕,別管她,看在基督的分上,你們走開吧!這不是霍亂,這是生孩子,請包涵啊,鄉(xiāng)親們!”
我躲到大柜子后的黑暗角落,往外看,母親在地上打滾,呻吟,牙齒咬得咯咯響,外婆圍著她爬著,親切而愉快地說著:
“為了圣父和圣子,瓦柳莎阿列克謝(高爾基)的母親瓦爾瓦拉的昵稱。,挺。∈ツ副S印
我嚇壞了。她們在父親身旁的地板上忙成一團,觸碰他,唉聲嘆氣,喊叫著,可他一動不動,好像還在笑呢。就這樣,她們在地板上忙活了很久,母親好幾次從地板上站起來又倒下去;外婆像一個柔軟的大黑球,從屋里滾出去又滾進來;忽然,黑暗里,一個小孩大叫起來。
“這是你的榮耀,主啊!”外婆說道,“是個男孩。”
然后她點上蠟燭。
我大概是在屋角睡著了,后來的事就不記得了。
記憶中的第二個印象是一個雨天,墳墓荒蕪的一角。我站在濕滑的黏土堆上,看著父親的棺材放入一個坑里?拥兹撬,還有幾只青蛙,其中兩只跳到了黃色的棺材蓋上。
墳墓旁,有我、外婆、渾身濕透的警察、兩個拿著鐵鍬的氣鼓鼓的鄉(xiāng)下人。溫暖的細雨像玻璃珠子,不停地灑在大家身上。
“埋吧!本熳叩揭慌裕f道。
外婆哭了,用頭巾的一角遮住臉。兩個鄉(xiāng)下人彎著腰,急忙往墳墓里拋土,打得水噼里啪啦。那兩只青蛙從棺木上跳下,開始往坑壁上爬,但是土塊把它們打到了坑底。
“走吧,廖尼亞阿列克謝(高爾基)的愛稱之一。。”外婆抓住我的肩膀說道。我掙脫了她的手,不想走。
“真是的,主!”外祖母不知是在埋怨主還是埋怨我,她低下頭,默默地站了很久。墓穴都被填平了,她還站在那里。
兩個鄉(xiāng)下人用鐵鍬砰砰地平整地面,一陣大風刮來,帶走了雨。外婆牽著我的手,在一大片漆黑的十字架中向遠處的教堂走去。
“你為啥不哭呢?”走出圍墻后,她問道,“哭一場吧!”
“不想哭!蔽艺f。
“不想哭,那就不哭好了。”她悄悄說道。
這很奇怪:我很少哭,即使哭,也是因為受了委屈,而不是因為痛。父親總是嘲笑我的眼淚,而母親老是朝我吼:“不許哭!”
后來,我們坐著小馬車沿著一條寬闊骯臟的街道走,兩旁是些深紅色的房屋。我問外婆:
“那兩只青蛙爬出來了嗎?”
“沒,爬不出來了,”她答道,“上帝與它們同在!”
不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沒有如此頻繁,如此親切地念叨上帝。
過了幾天,我、外婆和母親坐上了輪船。在小小的船艙里,才生下來的弟弟馬克西姆死了,包著白布,纏著紅帶子,躺在角落里的桌子上。
我擠坐在一堆包袱和箱子上,從那圓鼓鼓的馬眼似的窗戶向外眺望;潮濕的窗玻璃外,流淌著渾濁的泛著白色泡沫的水,時而飛濺起來,舔上窗戶玻璃。我本能地跳到地板上。
“別害怕!蓖馄耪f,她那雙柔軟的手把我抱起來,又放到包袱上。
水面上是一層灰色的蒙蒙濕霧,遠方出現一片黑色的土地,然后又消失在霧和水中了。周圍的一切都在顫抖,只有母親倚著艙壁,手放到腦后,一動不動地僵硬地站著。她臉色陰暗、鐵青,像瞎子一樣,眼睛緊閉,一直沉默,完全變了個人,一個新人,甚至連她穿的衣裙我都覺得陌生。
外婆不止一次地對她輕聲說:
“瓦利婭阿列克謝(高爾基)母親瓦爾瓦拉的愛稱。你還是吃點啥吧,少吃點,好嗎?”
她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外婆和我說話都很小聲,和母親說話時聲音要大些,但似乎有些小心、膽怯,話很少。我覺得她怕母親,這點我看懂了,這使我跟外婆很親近。
“薩拉托夫,”母親忽然生氣地大聲叫起來,“那個水手呢?”
她說的話好生奇怪,叫人摸不著頭腦:薩拉托夫,水手。
進來一個寬肩膀、白頭發(fā)的人,穿一件藍色衣服,帶來一個小匣子。外婆拿過小匣子,把弟弟的尸體放到里面。裝好后,外婆伸直胳膊捧著小匣子往門口走去,可是她太胖,要側著身子才能擠過狹窄的艙門。
她在門前不知如何是好,看上去很好笑。
“哎,媽媽!蹦赣H叫了一聲,一把奪過她手里的棺木,于是她倆都不見了。我留在船艙,打量著這個穿藍衣服的男人。
“咋樣,小弟弟死了吧?”他彎下身對我說。
“你是誰?”
“水手!
“那薩拉托夫是誰?”
“一座城市,你往窗外看看,那兒就是!”
土地在窗外移動著,黑暗而陡峭,散發(fā)著霧氣,像才從大圓面包上切下的一大片。
“外婆去哪兒了?”
“埋外孫子去了!
“要埋到地下嗎?”
“那當然,不埋地下能埋哪里?”
我講給水手聽,在埋父親的時候,活埋了兩只青蛙。他抱起我,摟近身親了親。
“哎,兄弟,你還啥都不懂呢!”他說道,“用不著可憐青蛙,上帝與它們同在!你倒是該可憐你的媽媽,你看她難過得成啥樣了!”
汽笛在頭頂上嗚嗚作響。我已經知道,這是輪船,所以也不害怕了。水手急忙放下我就往外跑,一邊說:
“要快跑!”
我也想跑。我走到門外,半明半暗的狹窄過道里空無一人,離門不遠處,樓梯上的鑲銅閃著光。抬頭一看,我看到人們背著背包,提著包袱。顯然,大家在下輪船,也就是說,我也該下船了。
可當我跟著一群男人不知不覺走到船舷跳板前時,所有人都對我吼叫起來:“這是誰家的孩子?你是誰家的?”
“我不知道。”
大家長時間地推我、扯我、摸我。最后,那個頭發(fā)花白的水手出現了,他一把抓住我,解釋說:“這是從阿斯特拉罕上來的,從船艙跑出來的……”
他抱著我跑回船艙,往行李包袱上一扔,就走了,還用手指著嚇唬我:
“再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頭頂上的喧鬧漸漸安靜下來,輪船已經不再轟隆作響,也不顫抖了。舷窗似乎被潮濕的墻壁擋住了,變得又黑又悶,包袱似乎膨脹了起來,把我擠得夠嗆,一切都變得不太妙。也許,我就這樣一個人被永遠留在這空船上嗎?
我走到門前,門打不開,銅門把手擰不動。我拿起牛奶瓶,使出渾身力氣往門把手砸去,瓶子碎了,牛奶濺了我一腿,灌進了靴筒。
失敗讓我十分懊喪,我躺倒在包袱上,悄悄哭起來,然后,就含著淚水睡著了。
我醒來時,輪船又開始顫抖著轟轟作響了,舷窗明晃晃的,像個太陽。外婆坐在我身旁,梳著頭,皺著眉頭,自言自語著什么。她的頭發(fā)出奇的多,密密地蓋著雙肩、胸脯、雙膝,一直垂到地上,烏黑的頭發(fā)泛著藍光。她用一只手把頭發(fā)從地上挽起來提著,使勁把稀疏的木梳齒插進發(fā)綹,嘴唇歪斜起來,黑眼珠氣憤地閃著光,臉在一大堆頭發(fā)里顯得小而滑稽可笑。
今天她看上去很兇,但是當我問她為啥留這么長的頭發(fā)時,她又用昨天那樣溫柔的聲音對我說:
“看來這是上帝對我的懲罰,上帝說:‘去梳這該死的頭發(fā)吧!’年輕時候,這個長發(fā)讓我很是得意,到老就剩下詛咒了。你去睡吧!還早呢——太陽才睡了一宿,剛爬起來……”
“不想睡!”
“哦,不想睡就不睡吧!彼R上同意了,一邊編辮子,一邊往沙發(fā)那邊看,母親仰面躺在沙發(fā)上,身子繃直得像一根弦,“你昨天咋把奶瓶子打倒了?小聲點說!”
她說話好像是在唱歌,每個字都像鮮花般溫柔、鮮艷和芬芳,深深留在了我的記憶中。當她微笑時,那像黑櫻桃似的黑眼珠睜得大大的,放出難以形容的愉快的光芒,笑容里愉快地露出堅固的白牙齒,盡管黑皮膚臉頰上有不少皺紋,但整個面孔顯得年輕、明朗。但這些被一個鼻孔脹大的帶紅鼻尖的塌鼻子給破壞了。她從一個鑲銀的黑色鼻煙壺里嗅煙草。她全身衣服都是黑色的,但通過眼睛,從內到外放射出永不熄滅的、快樂而溫暖的光芒。她背彎曲著,幾乎成了駝背,很胖,但是行動卻像一只大貓那樣敏捷,而且柔軟得也像這種溫柔的動物。
她來之前,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覺,但她一出現,就把我叫醒了,帶我到光明的地方,把我周圍的一切連成一根不斷的線,織成一個五彩斑斕的花邊,她馬上成為我最貼心的知己、最珍貴的人。她那對世界無私的愛豐富了我,讓我充滿堅強的力量去應對艱辛的生活。
四十年前,輪船走得很慢,我們坐了很久才到尼日尼,我清楚地記得這最初幾天的美好日子。
天氣轉好了,我和外婆從早到晚都在甲板上,在晴朗的天空下,伏爾加河兩岸被秋天染上金色,縫上了綢緞。橘紅色的輪船緩緩地逆流而上,水輪葉片懶洋洋地拍打著淡藍色的水面,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響。
船尾一根長長的牽引索拖著一條平底駁船,駁船是灰色的,像一只潮蟲。太陽在伏爾加河上靜靜浮動,周圍的一切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每時每刻都是新的。翠綠的群山,好似大地富貴衣服的華美褶邊。沿岸有城市和鄉(xiāng)村,遠遠看過去像一塊塊的蜜糖餅干。水里漂著金色的秋葉。
“你瞧,多好。 蓖馄挪粩嗾f道,在船舷兩邊跑來跑去,容光煥發(fā),興奮地睜大了眼睛。
她常常望著河岸,忘記了我的存在:她站在船舷,雙手抱在胸前,微笑著默不作聲,眼里含著眼淚。我拉了拉她那印花布黑裙子。
“。俊彼读艘幌,“我好像在打瞌睡,做了個夢。”
“那你哭什么?”
“這個,親愛的,我哭是因為高興和年老!彼⑿χf,“我的年歲已經過了六十個春秋了!
她聞了聞鼻煙,開始給我講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講那些善良的強盜,講圣人,講各種野獸和惡魔。
她聲音低沉,很神秘地講著童話故事,俯身靠近我的臉,用大大的黑眼珠看著我的眼睛,好像要向我的內心灌注一種讓我振奮的力量。她說話像在唱歌,越說越流暢。聽她說話讓人有難以言表的愉快。
我聽完后總會要求:
“再講一個吧!
好,那就再講一個——有個老家神坐在爐灶下,他把面條扎進了腳掌,他搖晃地哼叫著:“哎呀,小老鼠啊,痛啊,哎呀,小老鼠啊,我受不了啦!
她抬起一只腳,用手抓住它,提著搖晃,可笑地扮出一副苦臉,仿佛她痛得要命。
周圍站著一圈和藹可親的大胡子水手,他們一邊聽一邊笑,夸獎她講得好,也要求她繼續(xù)講:
“好啊,婆婆,再講一個吧!”
然后他們又說:
“走啊,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吃晚飯的時候,他們請外婆喝伏特加酒,請我吃西瓜和香瓜。這都是悄悄做的,因為船上有個人不準吃水果,會奪走水果,扔到河里。這人的穿戴像個警察——衣服上有銅扣子,整天醉醺醺的,人們都躲著他。
母親很少到甲板上來,老是避開我們。她始終一言不發(fā)。她身材高大、勻稱,有一張發(fā)黑的、鐵青的臉,盤起來的淺色頭發(fā)像個沉重的王冠;她渾身強健有力,我現在回憶起來,覺得似乎是隔著一層霧或者透明的云層,她那對跟外婆一樣銳利的灰色眼睛從云霧里冷漠地望著遠方。
有一次,她嚴厲地說:
“人家在笑話你們呢,媽媽!”
“管他的!”外婆滿不在乎地答道,“讓他們盡管笑吧,笑個痛快才好呢!”
我記得,外婆一看到尼日尼,就高興得像個孩子,她拉著我的手,推我到船舷,大喊:
“你看你看,多好啊,那就是尼日尼,我的天啊,簡直就是神住的地方!你看那個教堂,就像在飛翔!”
她幾乎哭起來,央求母親道:
“瓦柳莎,你倒是看看吧,嗯?你大概已經忘了吧?高興高興吧!”
母親沉著臉笑了笑。
輪船停在漂亮城市對面擠滿船只的河中心,幾百根尖尖的桅桿立著,一艘滿載著人的大船向輪船船舷靠過來,用鉤桿鉤住放下的梯子,人們一個接一個從那艘大船上到輪船甲板上。一個干瘦小老頭在最前面飛快走著,他穿著一件黑色長衣,赤金色的胡須,鷹鉤鼻子,一雙綠綠的小眼睛。
“爸爸。”母親渾厚而響亮地喊了一聲,就撲到他懷里。他抱著她的頭。迅速用那雙通紅的小手撫摸她的臉頰,尖聲喊道:
“咋啦?傻孩子,哎呀!原來是這樣啊……你們這些人啊……”
外婆像陀螺一樣旋轉著,眨眼工夫就把所有人擁抱親吻了個遍。她把我推到人前,著急地說道:
“快過來!這是米哈伊洛即米哈伊爾。舅舅,這是雅科夫舅舅……納塔莉婭舅媽,這是兩個表哥,都叫薩沙,這是卡捷琳娜表姐:這就是我們整個家族,你看有多少人!”
外公問她:
“身體還好吧,孩子他媽?”
他們互相吻了三下。
外公把我從擁擠的人堆里拉出來,按著我的頭問道:
“你是誰的孩子啊?”
“阿斯特拉罕來的,從船艙出來……”
“他說什么?”外公問我母親,還沒等她回答,就一把推開我,說:
“顴骨跟他爸一樣,下船吧!”
船靠岸后,一群人往山上走去。山坡上鋪著大塊的鵝卵石,兩邊高高的斜坡上鋪滿枯萎的被踩踏過的草。
外公和母親走在大家的前頭。他的個頭只夠到她的臂膀,他邁著碎步疾走,而她仿佛在空中飄浮,從上往下看著他。兩個舅舅在后面默默跟著,米哈伊爾舅舅的黑頭發(fā)梳得溜光,像外公一樣干瘦,雅科夫舅舅的淡色頭發(fā)是卷曲的,還有幾個穿著鮮艷衣裙的胖女人和六個小孩,這些孩子都比我大,都很安靜。我和外婆、小個子舅媽納塔莉婭一起走著。她面色蒼白,藍眼睛,挺著個大肚子,不時停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喃喃地說:
“哎呀,我走不動了!”
“他們干嗎要驚動你啊?”外婆憤憤不平地說,“一家子蠢貨!”
無論大人還是小孩,我都不喜歡,覺得自己在他們中間是陌生人,甚至連外婆也有些暗淡無光,似乎疏遠了什么。
特別不討我喜歡的是外公,我很快在他身上聞到了敵意,這引起我對他的特別關注和提心吊膽的好奇心。
我們上了坡頂,靠右邊斜坡開始有大街的地方,坐落著一棟低矮的平房,涂著臟兮兮的玫瑰色油漆,房檐低扣下來,窗戶往外開著。
從外看去,我覺得它很大,可是里面,是一間間半明半暗的小房間,很擠;像在?看a頭的輪船上一樣,到處都是氣沖沖的人在忙來忙去。
孩子們像一群偷食的麻雀四處亂竄,到處是一股刺鼻的陌生氣味。
我走到院子里,院子也令人不爽。到處掛著大塊的濕布片,到處是桶,桶里裝著濃稠的五顏六色的水,里面泡著濕布。角落里,一個低矮的塌了一半的廂房里,爐子里正燒著干柴,什么東西煮開了,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音。一個看不見的人大聲說著奇怪的話:
“紫檀——洋紅——明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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