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新英格蘭的田園詩人

　　弗羅斯特

　　羅伯特?李?弗羅斯特（Robert Lee Frost, 1874—1963）于一九六三年一月二十九日離開這個世界，而馬西森早在一九五〇年版《牛津美國詩選》的序言中就曾預(yù)言：“在編寫我們這個時代的美國詩歌史時，其中心人物很可能就是弗羅斯特和艾略特�！逼鋵嵶鬟@樣的預(yù)言并無難度，既然弗羅斯特在其生前就已獲得諸多榮譽，早就被稱為“美國詩人中最純粹的詩人”、“美國詩歌新時代的領(lǐng)袖”和“真正被世界公認的杰出詩人”，那么，其身后被譽為“二十世紀美國最優(yōu)秀的詩人”和“美國最受愛戴的嚴肅詩人”，并成為美國詩壇的中心人物也就在意料之中了。毋容置疑，弗羅斯特是二十世紀美國最有影響的一位詩人，也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具民族性的詩人。他的詩在美國可謂家喻戶曉，就像中國學(xué)童能隨口背誦“床前明月光”一樣，美國學(xué)生也能張口就背“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金色的樹林中有兩條岔路）。他的詩多取材于新英格蘭的自然景物和風(fēng)土人情，但其中融入了他對宇宙人生和社會現(xiàn)實的思考。弗羅斯特一生經(jīng)歷了整個現(xiàn)代主義時期，但由于其詩歌一般都遵從了傳統(tǒng)詩歌的韻律和形式，我們以往關(guān)注現(xiàn)代詩歌時對他關(guān)注不夠。在詩人逝世已半個多世紀后的今天，作為弗羅斯特全部詩歌的中文譯者，筆者謹補充介紹一下詩人早年的經(jīng)歷，回顧一下他的成功之路，并對其詩歌特色和藝術(shù)追求作一番分析，以紀念這位被世界公認的杰出詩人。

　　一、少年的心愿

　　弗羅斯特于一八七四年三月二十六日生于舊金山。他父親是北方人（新英格蘭人），但在南北戰(zhàn)爭期間卻因不滿北方當局而參加了南部邦聯(lián)由李將軍指揮的北弗吉尼亞軍團，后于一八七三年結(jié)婚后遷居加州。弗羅斯特的教名和中間名“羅伯特?李”便是他父親為紀念南軍總司令羅伯特?李將軍而替他取的。弗羅斯特的母親是蘇格蘭人，她曾自己寫詩，還創(chuàng)作出版過童話故事《水晶國》。弗羅斯特從小就喜歡聽母親講圣女貞德以及《圣經(jīng)》、神話和童話中人物的故事，喜歡聽她朗讀莎士比亞、華茲華斯、丁尼生、司各特、彭斯、愛倫?坡、愛默生和朗費羅等人的詩篇。他是從母親那里接受的文學(xué)啟蒙和宗教啟蒙。一八八五年，弗羅斯特的父親因病去世，他母親攜全家送父親遺體回到新英格蘭，其后寄居在馬薩諸塞州勞倫斯市的祖父母家。

　　雖說上大學(xué)之前一直都住在祖父母家，少年弗羅斯特的人生經(jīng)歷卻非常豐富，他十二歲時曾去農(nóng)場幫工，十三歲時曾去鞋店干活，十六歲時還在一家紡織廠當過工人。但無論是在靜悄悄的田野還是在機聲隆隆的廠房，他心中似乎都回蕩著朗費羅《我失去的青春》一詩中那個疊句：少年的心愿是風(fēng)的心愿，/青春的遐想是悠長的遐想。他在多年后寫過一首名為《孤獨的罷工者》的詩，詩中那位因遲到而被關(guān)在工廠大門外的少年就暗自思量，“這工廠固然非常令人向往……但工廠畢竟不是神圣的地方”，“他知道一條需要去走的路，/他知道一泓需要去飲的清泉，/他知道一種需要去探究的思想，/他知道一種需要重新開始的愛”。也許正是這少年的心愿使他后來走上了他在《未走之路》中選擇的另一條路。

　　弗羅斯特天生就具有“第二聽覺”，一人獨處時他會覺得有人在對他說話，他母親說這是得自于她的遺傳。他對音韻節(jié)奏特別敏感，十四歲開始迷戀上詩歌，在勞倫斯中學(xué)上學(xué)時，他曾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一邊走一邊寫詩，結(jié)果沒趕上祖母家的晚飯。他十五歲時在《勞倫斯中學(xué)�？�》上發(fā)表第一首詩《傷心之夜》，十九歲在勞倫斯市的《獨立》周刊上正式發(fā)表詩作《我的蝴蝶：一曲哀歌》并收到第一筆稿費。他母親為此而感到自豪，但祖父母卻深感不安。祖父對他說：“誰也不能靠寫詩養(yǎng)家糊口, 但我還是給你一年時間。如果你一年內(nèi)寫不出名堂, 那就別再寫詩了。你看怎么樣？”“給我二十年吧——二十年！”十九歲的弗羅斯特向祖父討價還價。不知是命運有意捉弄，還是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天才的預(yù)言家，此后他果真度過了艱苦、憂慮甚至差點令他絕望的二十年。

　　二、成功的道路

　　在那漫長的二十年中，弗羅斯特當過小報記者、農(nóng)夫和中小學(xué)教師。他妻子埃莉諾?懷特是他中學(xué)的同學(xué)。他倆于一八九二年中學(xué)畢業(yè)，一八九五結(jié)婚。此后，弗羅斯特曾在哈佛大學(xué)就學(xué)兩年，攻讀英語、希臘語、拉丁語和哲學(xué)。一八九九年，弗羅斯特因病輟學(xué)離開哈佛。一九〇〇年搬入祖父為他在新罕布什爾州買下的一座占地三十英畝的農(nóng)場。他與妻子及四個孩子在那里一住便是十三個年頭。那些日子對弗羅斯特來說是灰暗而憂慮的，他甚至想到過自殺。但正是在那些日子里，弗羅斯特開始親近鄉(xiāng)村景色和自然風(fēng)光。他重新提筆寫詩。尤其是在一九〇六年至一九〇七年間，他俯在餐桌上寫出了后來收在《波士頓以北》（1914）和《山間低地》（1916）里的一些重要詩篇。一九一二年，弗羅斯特決定全身心投入創(chuàng)作，于是他賣掉了經(jīng)營多年的農(nóng)場，辭掉了在州立師范學(xué)校的教職，攜妻帶子遠渡重洋，移居到了英國，住在倫敦附近。

　　一九一三年四月，幾乎在與祖父討價還價二十年之后的同一個月，他終于實現(xiàn)了少年時的心愿，在異國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詩集《少年的心愿》。他簡潔樸實的詩行和詩中寓意深刻的哲理立刻贏得了詩人和評論家的好評，葉芝讀過《少年的心愿》后對龐德說：“這是很久以來在美國寫出的最好的詩。”但如果說《少年的心愿》激起了評論家們的熱情，那緊接著出版的《波士頓以北》就可以說是讓評論家和讀者都如癡如迷。在二十世紀各種流派競相標新立異、駁雜紛呈的歐美詩壇上，弗羅斯特的詩可以說是清風(fēng)甘露，令人耳目一新，耐人細細玩味。評論家們從各個角度贊譽他的詩篇。但弗羅斯特對自己的成功之路有非常清楚的認識，他在一九一三年十一月五日致一位朋友的信中說：

　　須時時記住一個值得記住的事實——這世上有種叫‘被評出來’的成功。那是靠不住的，是由少數(shù)自以為懂行的評論家炒作出來的。真要成為一名靠自己的詩作而成功的詩人，我必須跳出那個圈子，去貼近成千上萬買我書讀我詩的普通讀者……我要成為一名雅俗共賞的詩人。我絕不會因成為那幫評論家的‘魚子醬’而沾沾自喜。

　　筆者以為，在詩人逝世五十年之后，他一百年前說的這番話還值得今天的詩人去回味，當然更值得當今的一些評論家去反思。

　　一九一五年，在英國僑居了三年之久的弗羅斯特，這位離開美國時一文不名的農(nóng)夫，載譽歸國，成為了“美國詩歌新時代的領(lǐng)袖”。美國開始印行并出版他的詩。他開始穩(wěn)步地成為享有世界聲譽并深受讀者歡迎的美國第一流詩人。他一九二三年出版的《新罕布什爾》、一九三〇年出版的《詩合集》、一九三六年出版的《山外有山》和一九四二年出版的《見證樹》分別獲得一九二四年、一九三一年、一九三七年和一九四三年度的普利策詩歌獎。這使他成了第一個四次獲得該獎的詩人。

　　在返回美國后的四十年間，他憑長期不懈的努力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詩歌藝術(shù)風(fēng)格，贏得了大洋兩岸成千上萬讀者的心。他一生獲得過多種榮譽，包括牛津、劍橋和哈佛等四十多所大學(xué)授予他的榮譽學(xué)位，但最特殊的榮譽是一九六一年應(yīng)肯尼迪總統(tǒng)邀請在其總統(tǒng)就職典禮上朗誦詩篇。雖然凜冽的寒風(fēng)和炫目的陽光使他未能朗讀為此專門寫的一首長達七十八行的詩，而是即席背誦了他早期的那首《徹底奉獻》，但典禮后他派人送去了那首名為《為肯尼迪總統(tǒng)的就職典禮而作》的詩稿。他在那首詩中預(yù)言，美國將迎來“一個詩和力量的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