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 后 記
要出版鮑昌文集,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1989年2月,鮑昌病逝后,作協(xié)黨組為此開會做出幾項決定。其中一項是為鮑昌母親發(fā)撫恤金,一項是出鮑昌文集。其時作家出版社正在出版鮑昌的短篇小說集,那么文集由誰來出呢,沒有下文。我列席了這次黨組會,愚鈍的我正處于大劫后的麻木之中,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在辦完后事后,我便著手為文集忙碌。這時,我的胞姐劉蕊蘭,在鮑昌病危和逝世后一直在我身邊陪伴著我。她是重慶七中的退休數(shù)學(xué)教員,工作勤懇、精細。我們手足情深,她為文集付出的辛苦比我要多。鮑昌有二百多首未發(fā)表過的舊體詩詞,用毛筆繕寫在宣紙稿上,分訂成三冊。姐姐用她那被人稱贊的秀逸的書法,工整地抄寫下來,無一字之誤。大約半年的時間,文集整理完畢,按小說、散文、評論、論文、詩歌分輯編排,總字數(shù)二百二十萬。這么龐大的出版物,沒有資金支撐,送到出版社后,它的命運可想而知。在滯留若干年后,我收到了那一大袋我曾寄出的書稿。
近來,河北唐山師范學(xué)院退休教授、編審趙朕先生,鮑昌的忘年交,從1975年起鮑昌曾先后寄給他的信件有八十一封,以切磋學(xué)問為主。他還記錄整理了鮑昌口述歷史五萬余字。趙朕先生有感于鮑昌治學(xué)勤奮、筆耕辛苦,不甘心于他的作品散落人間,執(zhí)意要編一份鮑昌創(chuàng)作年譜,為此常咨詢于我。我便將那一大袋久置的文稿取出來翻找。在做這件事時,我猛醒過來,為何不出一部選集呢?巧的是,竟發(fā)現(xiàn)鮑昌本人早已擬就一個自選集目錄。于是我按圖索驥,照目錄抽出所需稿件,只是自作主張地選了四十首舊體詩詞,排在新詩之后。最后一算,三十萬字。這數(shù)字讓我大大松了一口氣。這就好辦了,出版社不出我可以自費出呀。我甚至有些竊竊自喜,想著當前文壇新秀輩出、生活節(jié)奏加快的時代,有誰會去細讀一個作家的各個作品呢,他只要讀一些有代表性的就是了,出一部選集不是更好嗎?!就在這時,作協(xié)副主席、黨組成員、出版集團書記何建明先生支持了我,出版社社長葛笑政為首的社委會也同意,此選集遂得以出版。在此,我深深地向他們致以謝忱。我也可慰藉我那已逝去的親愛的姐姐,她為之付出艱辛的書出版了。今年,正值鮑昌八十五周年華誕,僅以此書的出版告慰于他的在天之靈。
再一次感謝為此書出版給予多方幫助的趙朕先生。
亞方 2015年9月
芨芨草
人做夢,都是迷迷糊糊的。
我最愛做夢。
人的夢有真有假。我的夢常常是真人真事的回憶。
今天我又做了個夢,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年我五歲。那時候我看世界,總是迷迷糊糊的。
我爸爸把我接走了。
當時我住在張姨家。打我一記事起,我就住在張姨的家。
我沒有媽媽。我想管張姨叫媽媽,張姨笑了,她說:“你原來有媽媽!薄澳俏乙覌寢!”張姨沒說話,她摟住我,親了我好幾下。
后來我才知道,我媽媽早走了。自從我爸爸一當“右派”,她就走了,不回來了。我沒見過媽媽的面?伞坝遗伞笔鞘裁茨兀课也欢。
張姨的家住在北京,一個大雜院。里面住了五家子,好熱鬧。一進大門,有個影壁;影壁前,有個荷花缸。荷花缸不種荷花,養(yǎng)魚。我讓張姨買了幾條金魚,在缸里養(yǎng)著。后來,金魚讓小花吃了。小花是只貓,跟我頂好。我一抱它,它就打呼嚕?墒撬党越痿~,真壞!
張姨一家人都對我好。張姨的丈夫跟爸爸一樣,是什么“地質(zhì)隊員”,老不回家。他跟爸爸是同學(xué),張姨跟爸爸也是同學(xué)。爸爸一來,他們就高興,在一起喝酒,吃魚,有時還吃螃蟹。我不愛吃螃蟹,扎嘴。我愛吃張姨做的魚,香香的,鮮鮮的。張姨說,這是他們家鄉(xiāng)的“風味”。什么叫“風味”?我也不懂。
張姨有一個女兒,比我大一歲,我管她叫姐姐。張姨沒有兒子,老管我叫干兒子。我說:“那我管你叫干媽!”她笑了,又摟著我親一下。可是她說:“你是個傻兒子,缺心眼,你還不如姐姐靈哪!”我不服。拍毛片、彈球兒,我都能贏姐姐。我就是跳房子不行,跳猴皮筋更不行。跳猴皮筋是女孩子玩的,我才不玩哪!
張姨挺忙,天天去上班。她到西四的地質(zhì)部上班。她一出門,就把鑰匙拴在姐姐脖子上,我們就去玩。玩著玩著,姐姐玩丟了,我進不去家,就坐在臺階上哭。
張姨帶我們看過地質(zhì)博物館。那里有各種顏色的石頭,黑色的、白色的、紅色的、綠色的、藍色的、金色的、銀色的……什么顏色都有。我不知道為什么把它們放在玻璃框里,它們值錢嗎?
地質(zhì)禮堂一有節(jié)目,我們就去看。我看過《 白毛女 》,看過《 鬧天宮 》,還看過《 馬蘭花 》。《 馬蘭花 》里的小白兔,比偷吃魚的小花要好。
我們還去過北海、故宮、頤和園、動物園。我最愛去動物園。我喜歡熊貓、猴子、大鼻子象……什么都喜歡。我就是不喜歡大蟒。張姨說,大蟒專吃小白兔,我恨它。我很喜歡梅花鹿。張姨說,將來我到山里去,就能看見真正的鹿。
我們還吃冰棍,吃冰激凌;還買了氣球,姐姐和我一人一個……
張姨對我真好。
所以我不走,不想離開張姨的家。我哭了。我看見爸爸、張姨、姐姐都哭了。
可是不走不行,因為這幾年老鬧災(zāi)荒,張姨的家越來越窮了。大院里的其他人家,也越來越窮了。
我們原來吃得多好!大米、白面、魚、肉、菠菜、粉條,還有花生米?墒乾F(xiàn)在沒有了,F(xiàn)在老喝稀飯,吃咸菜、窩頭,還有摻糠的玉米面餅子。
爸爸直向張姨道謝,說:“都這樣困難,我不能再給你們增加負擔,就讓他跟在我的身邊吧!”
就這樣,他把我?guī)ё吡恕?
我不懂得什么叫“負擔”,我可沒有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