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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自有歡喜處(精裝)(梁實秋典藏文集)
復雜的世界,唯有梁實秋,還你從容優(yōu)雅。
《人生自有歡喜處》是梁實秋關于生活和人生的美文,琴棋書畫,花鳥蟲魚,讀書、看戲,喝茶、飲酒,日常生活中的這些輕微小事,經(jīng)先生妙筆著來,處處流露出歡喜之情,也傳遞著先生豁達俊逸的人生心境。 快樂的人生,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歡的事,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憂不懼,歡喜自在!
★大師經(jīng)典作品,全新精裝收藏版,千萬網(wǎng)友鼎力推薦
★教育部推薦必讀書目,于簡單中蘊藏大智慧,于平淡中流溢真性情 ★現(xiàn)代人的心靈讀本,暢銷數(shù)十年,影響了整整三代中國人 ★復雜的世界,唯有梁實秋,還你從容優(yōu)雅。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歡的事,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憂不懼,歡喜自在!
梁實秋,現(xiàn)代著名作家。時而流連于衣食住行,時而沉醉于琴棋書畫,時而天文地理,時而人情世故。沒有生之無聊死之激烈的大悲大喜,而是在平淡樸實中流露出風趣幽默,在嬉笑詼諧中顯現(xiàn)出溫厚大氣,在簡潔的文字中透出高雅平和,融情趣、智慧、學問于一爐,瀟灑雋永,包羅萬象,讀之如飲甘飴,散發(fā)著積極溫暖的情味和香氣! ×簩嵡锏洳匚募髌罚骸 01:人生自有歡喜處 02:把快樂種在心里 03:人間有味,*是清歡 04:想念是一種淡淡的痛 05:生活在別處 06:沉思錄
夢
《莊子·大宗師》:“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弊ⅲ骸捌鋵嫴粔,神定也,所謂至人無夢是也。”做到至人的地步是很不容易的,要物我兩忘,“嗒然若喪其耦”才行,偶然接連若干天都是一夜無夢,渾渾噩噩地睡到大天光,這種事情是常有的,但是長久地不做夢,誰也辦不到。有時候想夢見一個人,或是想夢做一件事,或是想夢到一個地方,拼命地想,熱烈地想,刻骨鏤心地想,偏偏想不到,偏偏不肯入夢來。有時候沒有想過的,根本不曾起過念頭的,而且是荒謬絕倫的事情,竟會竄入夢中,突如其來,揮之不去,好驚、好怕、好窘、好羞!至于我們所企求的夢,或是值得一做的夢,那是很難得一遇的事,即使偶有好夢,也往往被不相干的事情打斷,矍然而覺。大致講來,好夢難成,而噩夢連連。 我小時候常做的一種夢是下大雪。北國冬寒,雪虐風饕原是常事,哪有一年不下雪的?在我幼小心靈中,對于雪沒有太大的震撼,頂多在院里堆雪人、打雪仗。但是我一年四季之中經(jīng)常夢雪,差不多每隔一二十天就要夢一次。對于我,雪不是“戰(zhàn)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張承吉句),我沒有那種狂想。也沒有白居易“可憐今夜鵝毛雪,引得高情鶴氅人”那樣的雅興。更沒有柳宗元“獨釣寒江雪”的那份幽獨的感受。雪只是大片大片的六出雪花,似有聲似無聲地、沒頭沒腦地從天空篩將下來。如果這一場大雪把地面上的一切不平都勻稱地遮覆起來,大地成為白茫茫的一片,像韓昌黎所謂“凹中初蓋底,凸處盡成堆”,或是相傳某公所謂的“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我一覺醒來便覺得心曠神怡,整天高興。若是一場風雪有氣無力,只下了薄薄一層,地面上的枯枝敗葉依然暴露,房頂上的瓦壟也遮蓋不住,我登時就會覺得哽結,醒后頭痛欲裂,終朝寡歡。這樣的夢我一直做到十四五歲才告停止。 緊接著常做的是另一種夢,夢到飛。不是像一朵孤云似的飛,也不是像摶扶搖而上九萬里的大鵬,更不是徐志摩在《想飛》一文中所說的“飛上天空去浮著,看地球這彈丸在太空里滾著,從陸地看到海,從海再看回陸地,凌空去看一個明白”,我沒有這樣規(guī)模的豪想。我夢飛,是腳踏實地兩腿一彎,向上一縱,就離了地面,起先是一尺來高,漸漸上升一丈開外,兩腳輕輕擺動,就毫不費力地越過了影壁,從一個小院竄到另一個小院,左旋右轉,夷猶如意。這樣的夢,我經(jīng)常做,像潘彼得“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說飛就飛,來去自如。醒來之后,就覺得渾身通泰。若是在夢里兩腿一踹,竟飛不起來,身像鉛一般的重,那么醒來就非常沮喪,一天不痛快。這樣的夢做到十八九歲就不再有了。大概是潘彼得已經(jīng)長大,而我像是雪萊《西風歌》所說的:“落在人生的荊棘上了!” 成年以后,我過的是夢想顛倒的生活,白天夢做不少,夜夢卻沒有什么可說的。江淹少時夢人授以五色筆,由是文藻日新。王殉夢大筆如椽,果然成大手筆。李白少時筆頭生花,自是天才瞻逸,這都是奇跡。說來慚愧,我有過一支小小的可以旋轉筆芯的四色鉛筆,我也有過一幅朋友畫贈的“夢筆生花圖”,但是都無補于我的文思。我的親人、我的朋友送給我的各式各樣的大小精粗的筆,不計其數(shù),就是沒有夢見過五色筆,也沒有夢見過筆頭生花。至于黃帝之夢游華胥、孔子之夢見周公、莊子之夢為蝴蝶、陶侃之夢見天門,不消說,對我更是無緣了。我常有噩夢,不是出門迷失,找不著歸途,到處“鬼打墻”,就是內急找不到方便之處,即使找到了地方也難得立足之地,再不就是和惡人打斗而四肢無力,結果大概都是大叫一聲而覺。像黃粱夢、南柯一夢……那樣的豐富經(jīng)驗,縱然是夢不也是很快意么? 夢本是幻覺,迷離惝恍,與過去的意識或者有關,與未來的現(xiàn)實應是無涉,但是自古以來就把夢當兆頭。晉皇甫謐《帝王世紀》說:黃帝做了兩個大夢,一個是“大風吹天下之塵垢皆去”,一個是“人執(zhí)千鈞之弩驅羊萬群”,于是他用江湖上拆字的方法占夢,依前夢“得風后于海隅,登以為相”,依后夢“得力牧于大澤,進以為將”。據(jù)說黃帝還著了《占夢經(jīng)》十一卷。假定黃帝軒轅氏是于公元前二六九八年即帝位,他用什么工具著書,其書如何得傳,這且不必追問!吨芏Y·春官》證實當時有官專司占夢之事,“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兇,一曰正夢,二曰噩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后世沒有占夢的官,可是夢為吉兇之兆,這種想法仍深入人心。如今一般人夢棺材,以為是升官發(fā)財之兆;夢糞便,以為黃金萬兩之征。何況自古就有傳說,夢熊為男子之祥,夢蘭為婦人有身,甚至夢見自己的肚皮生出一棵大松樹,謂為將見人君,真是癡人說夢。 讀畫 《隨園詩話》:“畫家有讀畫之說,余謂畫無可讀者,讀其詩也!彪S園老人這句話是有見地的。讀是讀誦之意,必有文章詞句然后方可讀誦,畫如何可讀?所以讀畫云者,應該是讀誦畫中之詩。 詩與畫是兩個類型,在對象、工具、手法各方面均不相同。但是類型的混淆,古已有之,在西洋。所謂Utpicturapoesis,“詩既如此,畫亦同然”,早已成為藝術批評上的一句名言。我們中國也特別稱道王摩詰的“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究竟詩與畫是各有領域的。我們讀一首詩,可以欣賞其中的景物的描寫,所謂“歷歷如繪”。但詩之極致究竟別有所在,其著重點在于人的概念與情感。所謂詩意、詩趣、詩境,雖然多少有些抽象,究竟是以語言文字來表達最為適宜。我們看一幅畫,可以欣賞其中所蘊藏的詩的情趣,但是并非所有的畫都有詩的情趣,而且畫的主要的功用是在描繪一個意象。我們說讀畫,實在是在畫里尋詩。 “蒙娜麗莎”的微笑,即是微笑,笑得美,笑得甜,笑得有味道,但是我們無法追問她為什么笑,她笑的是什么。盡管有許多人在猜這個微笑的謎,其實都是多此一舉。有人以為她是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而微笑,那微笑代表女性的驕傲與滿足。有人說:“怎見得她是因為發(fā)覺懷孕而微笑呢?也許她是因為發(fā)覺并未懷孕而微笑呢?”這樣地讀下去,是讀不出所以然來的。會心的微笑,只能心領神會,非文章詞句所能表達。像“蒙娜麗莎”這樣的畫,還有一些奧秘的意味可供揣測,此外像Watts的《希望》,畫的是一個女人跨在地球上彈著一只斷了弦的琴,也還有一點象征的意思可資領會,但是Sorolla的《二姊妹》,除了耀眼的陽光之外還有什么詩可讀?再如Sully的《戴破帽子的孩子》,畫的是一個孩子頭上頂著一個破帽子,除了那天真無邪的臉上的光線掩映之外還有什么詩可讀?至于Chase的一幅《靜物》,可能只是兩條死魚翻著白肚子躺在盤上,更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也許中國畫里的詩意較多一點。畫山水不是“春山煙雨”,就是“江皋煙樹”,不是“云林行旅”,就是“春浦帆歸”,只看畫題,就會覺得詩意盎然。尤其是文人畫家,一肚皮不合時宜,在山水畫中寄托了隱逸超俗的思想,所以山水畫的境界成了中國畫家人格之最完美的反映。即使是小幅的花卉,像李復堂、徐青藤的作品,也有一股豪邁瀟灑之氣躍然紙上。 畫中已經(jīng)有詩,有些畫家還怕詩意不夠明顯,在畫面上更題上或多或少的詩詞字句。自宋以后,這已成了大家所習慣接受的形式,有時候畫上無字反倒覺得缺點什么。中國字本身有其藝術價值,若是題寫得當,也不難看。西洋畫無此便利,“拾穗人”上面若是用鵝翎管寫上一首詩,那就不堪設想。在畫上題詩,至少說明了一點,畫里面的詩意有用文字表達的必要。一幅酣暢的潑墨畫,畫著有兩棵大白菜,墨色濃淡之間充分表示了畫家筆下控制水墨的技巧,但是畫面的一角題了一行大字:“不可無此味,不可有此色!边@張畫的意味不同了,由純粹的畫變成了一幅具有道德價值的概念的插圖。金冬心的一幅墨梅,篆籀縱橫,密圈鐵線,清癯高傲之氣撲入眉宇,但是半幅之地題了這樣的詞句:“晴窗呵凍,寫寒梅數(shù)枝,勝似與貓兒狗兒盤桓也……”頓使我們的注意力由斜枝細蕊轉移到那個清高的畫士。畫的本身應該能夠表現(xiàn)畫家所要表現(xiàn)的東西,不需另假文字為之說明,題畫的辦法有時使畫不復成為純粹的畫。 我想畫的最高境界不是可以讀得懂的,一說到讀便牽涉到文章詞句,便要透過思想的程序,而畫的美妙處在于透過視覺而直訴諸人的心靈,畫給人的一種心靈上的享受,不可言說,說便不著。 音樂 一個朋友來信說:“……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煩惱過。住在我的隔壁的是一群在×××服務的女孩子,一回到家便大聲歌唱,所唱的無非是些××歌曲,但是她們唱的腔調證明她們從來沒有考慮過原制曲者所要產(chǎn)生的效果。我不能請她們閉嘴,也不能喊‘通’!只得像在理發(fā)館洗頭時無可奈何地用棉花塞起耳朵來……” 我同情于這位朋友,但是他的煩惱不是他一個人有的。我嘗想,音樂這樣東西,在所有的藝術里,是最富于侵略性的。別種藝術,如圖畫雕刻,都是固定的,你不高興欣賞便可以不必寓目,各不相擾;唯獨音樂,聲音一響,隨著空氣波蕩而來,照直侵入你的耳朵,而耳朵平常都是不設防的,只得毫無抵御地任它震蕩刺激。自以為能書善畫的人,誠然也有令人不舒服的時候;據(jù)說有人拿著素扇跪在一位書畫家面前,并非敬求墨寶,而是求他高抬貴手,別糟蹋他的扇子。這究竟是例外情形。書家畫家并不強迫人家瞻仰他的作品,而所謂音樂也者,則對于凡是在音波所及的范圍以內的人,一律強迫接受,也不管其效果是沁人肺腑,抑是令人作嘔。 我的朋友對隔壁音樂表示不滿,那情形還不算嚴重。我曾經(jīng)領略過一次四人合唱,使我以后對于音樂會一類的集會輕易不敢問津。一陣彩聲把四位歌者送上演臺,鋼琴聲響動,四位歌者同時張口,我登時感覺到有五種高低疾徐全然不同的調子亂擂我的耳鼓,四位歌者唱出四個調子,第五個聲音是從鋼琴里發(fā)出來的!五縷聲音攪做一團,全不和諧。當時我就覺得心旌戰(zhàn)動,飄飄然如失卻重心,又覺得身臨歧路,彷徨無主的樣子。我回顧四座,大家都面面相覷,好像都各自準備逃生,一種分崩離析的空氣彌漫于全室。像這樣的音樂是極傷人的。 “音樂的耳朵”不是人人有的,這一點我承認,也許我就是缺乏這種耳朵。也許是我的環(huán)境不好,使我的這種耳朵,沒有適當?shù)匕l(fā)育。我記得在學校宿舍里住的時候,對面樓上住著一位音樂家,還是“國樂”,每當夕陽下山,他就臨窗獻技,引吭高歌,配著胡琴他唱“我好比……”,在這時節(jié)我便按捺不住,頗想走到窗前去大聲地告訴他,他好比是什么。我頂怕聽胡琴,北平最好的名手××我也聽過多少次數(shù),無論他技巧怎樣純熟,總覺得唧唧的聲音像是指甲在玻璃上抓。別種樂器,我都不討厭,曾聽古琴彈奏一段“梧桐雨”,琵琶亂彈一段“十面埋伏”,都覺得那確是音樂,唯獨胡琴與我無緣。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里曾說起有人一聽見蘇格蘭人的風笛便要小便,那只是個人的怪癖。我對胡琴的反感亦只是一種怪癖吧?皮黃戲里的青衣花旦之類,在戲院廣場里令人毛發(fā)倒豎,若是清唱則尤不可當,嚶然一叫,我本能地要抬起我的腳來,生怕是腳底下踩了誰的脖子!近聽漢戲,黑頭花臉亦唧唧銳叫,令人坐立不安;秦腔尤為激昂,常令聽者隨之手忙腳亂,不能自已。我可以聽音樂,但若聲音發(fā)自人類的喉嚨,我便看不得粗了脖子紅了臉的樣子。我看著危險!我著急。 真正聽京戲的內行人懷里揣著兩包茶葉,踱到邊廂一坐,聽到妙處,搖頭擺尾,隨聲擊節(jié),閉著眼睛體味聲調的妙處,這心情我能了解,但是他付了多大的代價!他聽了多少不愿意聽的聲音才能換取這一點音樂的陶醉!到如今,聽戲的少,看戲的多。唱戲的亦竟以肺壯氣長取勝,而不復重韻味,惟簡單節(jié)奏尚是多數(shù)人所能體會,鏗鏘的鑼鼓,油滑的管弦,都是最簡單不過的,所以缺乏藝術教養(yǎng)的人,如一般大腹賈、大人先生、大學教授、大家閨秀、大名士、大豪紳,都趨之若鶩,自以為是在欣賞音樂! 在中西文化的交流中,我們的音樂(戲劇除外)也在蛻變,從“毛毛雨”起以至于現(xiàn)在流行×××之類,都是中國小調與西洋某一級音樂的混合,時而中菜西吃,時而西菜中吃,將來成為怎樣的定型,我不知道。我對音樂既不能作絲毫貢獻,所以也很坦然地甘心放棄欣賞音樂的權利,除非為了某種機緣必須“共襄盛舉”不得不到場備員。至于像我的朋友所抱怨的那種隔壁歌聲,在我則認為是一種不可避免的自然現(xiàn)象,恰如我們住在屠宰場的附近便不能不聽見豬叫一樣,初聽非常凄絕,久后亦就安之。夜深人靜,荒涼的路上往往有人高唱“一馬離了西涼界……”我原諒他,他怕鬼,用歌聲來壯膽,其行可惡,其情可憫。但是在天微明時練習吹喇叭,則是我所不解。“打——答——大——滴——”一聲比一聲高高到聲嘶力竭,吹喇叭的人顯然是很吃苦,可是把多少人的睡眠給毀了,為什么不在另一個時候練習呢? 在原則上,凡是人為的音樂,都應該寧缺毋濫。因為沒有人為的音樂,頂多是落個寂寞。而按其實,人是不會寂寞的。小孩的哭聲、笑聲、小販的吆喝聲、鄰人的打架聲、市里的喧豗聲,到處“吃飯了么?”“吃飯了么?”的原是應酬而現(xiàn)在變成性命交關的問答聲——實在寂寞極了,還有村里的雞犬聲!最令人難忘的還有所謂天籟。秋風起時,樹葉颯颯的聲音,一陣陣襲來,如潮涌;如急雨;如萬馬奔騰;如銜枚疾走;風定之后,細聽還有枯干的樹葉一聲聲地打在階上。秋雨落時,初起如蠶食桑葉,窸窸窣窣,繼而淅淅瀝瀝,打在蕉葉上清脆可聽。風聲雨聲,再加上蟲聲鳥聲,都是自然的音樂,都能使我發(fā)生好感,都能驅除我的寂寞,何貴乎聽那“我好比……我好比……”之類的歌聲?然而此中情趣,不足為外人道也。 詩人 有人說:“在歷史里一個詩人似乎是神圣的,但是一個詩人在隔壁便是個笑話!边@話不錯。看看古代詩人畫像,一個個的都是寬衣博帶,飄飄欲仙,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遁y川圖》里的人物,弈棋飲酒,投壺流觴,一個個的都是儒冠羽衣,意態(tài)蕭然,我們只覺得摩詰當年,千古風流,而他在苦吟時墮入醋甕里的那副尷尬相,并沒有人給他寫畫流傳。我們憑吊浣花溪畔的工部草堂,遙想杜陵野老典衣易酒卜居茅茨之狀,吟哦滄浪,主管風騷,而他在耒陽狂啖牛炙白酒脹飫而死的景象,卻不雅觀。我們對于死人,照例是隱惡揚善,何況是古代詩人,篇章遺傳,好像是痰唾珠璣,縱然有些小小乖僻,自當加以美化,更可資為談助。王摩詰墮入醋甕,是他自己的醋甕,不是我們家的水缸,杜工部旅中困頓,累的是耒陽知縣,不是向我家叨擾。一般人讀詩,猶如觀劇,只是在前臺欣賞,并無須側身后臺打聽優(yōu)伶身世,即使刺聽得多少奇聞逸事,也只合作為梨園掌故而已。 假如一個詩人住在隔壁,便不同了。雖然幾乎家家門口都寫著“詩書繼世長”,懂得詩的人并不多。如果我是一個名利中人,而隔壁住著一個詩人,他的大作永遠不會給我看,我看了也必以為不值一文錢,他會給我以白眼,我看他一定也不順眼。詩人沒有常光顧理發(fā)店的,他的頭發(fā)做飛蓬狀,做獅子狗狀,做藝術家狀。他如果是穿中裝的,一定像是算命瞎子,兩腳泥;他如果是穿西裝的,一定是像賣毛毯子的白俄,一身灰;他游手好閑;他白晝做夢;他無病呻吟;他有時深居簡出,閉門謝客;他有時終年流浪,到處為家;他哭笑無常;他飲食無度;他有時貧無立錐;他有時揮金似土;如果是個女詩人,她口里可以銜只大雪茄;如果是男的,他向各形各色的女人去膜拜;他喜歡煙、酒、小孩、花草、小動物——他看見一只老鼠可以做一首詩;他在胸口上摸出一只虱子也會做成一首詩。他的生活習慣有許多與人不同的地方。有一個人告訴我,他曾和一個詩人比鄰,有一次同出遠游,詩人未帶牙刷,據(jù)云留在家里為太太使用,問之曰:“你們原來共用一把么?”詩人大驚曰:“難道你們是各用一把么?” 詩人住在隔壁,是個怪物,走在街上尤易引起誤會。伯朗寧有一首詩《當代人對詩人的觀感》,描寫一個西班牙的詩人性好觀察社會人生,以致被人誤認為是一個特務,這是何等的譏諷!他穿的是一身破舊的黑衣服,手杖敲著地,后面跟著一條禿瞎老狗,看著鞋匠修理皮鞋,看人切檸檬片放在飲料里,看焙咖啡的火盆,用半只眼睛看書攤,誰虐打牲畜誰咒罵女人都逃不了他的注意——所以他大概是個特務,把觀察所得呈報國王?此莻模樣兒,上了點年紀,那兩道眉毛,虧他的眼睛在下面住著!鼻子的形狀和顏色都像鷹爪。某甲遇難,某乙失蹤,某丙得到他的情婦——還不都是他干下的事?他費這樣大的心機,也不知得多少報酬。大家都說他回家用晚膳的時候,燈火輝煌,墻上掛著四張名畫,二十名裸體女人給他捧盤換盞。其實,這可憐的人過的乃是另一種生活,他就住在芒橋邊第三家,新油刷的一幢房子,全街的人都可以看見他交叉著腿,把腳放在狗背上,和他的女仆在打紙牌,吃的是酪餅水果,十點鐘就上床睡了。他死的時候還穿著那件破大衣,沒膝的泥,吃的是面包殼,臟得像一條熏魚! 這位西班牙的詩人還算是幸運的,被人當做特務,在另一個國度里,這樣一個形跡可疑的詩人可能成為特務的對象。 變戲法的總要念幾句咒,故弄玄虛,增加他的神秘,詩人也不免幾分江湖氣,不是謫仙,就是鬼才,再不就是夢筆生花,總有幾分陰陽怪氣。外國詩人更厲害,做詩時能直接地禱求神助,好像是仙靈附體的樣子。 一顆沙里看出一個世界, 一朵野花里看出一個天堂, 把無限抓在你的手掌里, 把永恒放進一剎那的時光。 若是沒有一點慧根的人,能說出這樣的鬼話么?你不懂?你是蠢才!你說你懂,你便可躋身于風雅之林,你究竟懂不懂,天知道。 大概每個人都曾經(jīng)有過做詩人的一段經(jīng)驗。在“怨黃鶯兒作對,怪粉蝶兒成雙”的時節(jié),看花謝也心驚,聽貓叫也難過,詩就會來了,如枝頭舒葉那么自然。但是入世稍深,漸漸煎熬成為一顆“煮硬了的蛋”,散文從門口進來,詩從窗戶出去了!白齑皆诓荒苡H吻的時候才肯唱歌”。一個人如果達到相當年齡,還不失赤子之心,經(jīng)風吹雨打,方寸間還能詩意盎然,他是得天獨厚,他是詩人。 詩不能賣錢。一首新詩,如拈斷數(shù)根須即能脫稿,那成本還是輕的,怕的是像牡蠣肚里的一顆明珠,那本是一塊病,經(jīng)過多久的滋潤涵養(yǎng)才能磨煉孕育成功,寫出來到哪里去找顧主?詩不能給富人客廳里擺設作裝潢,詩不能給廣大的讀者以娛樂。富人要的是字畫珍玩,大眾要的是小說戲劇。詩,短短一橛,充篇幅都不中用。詩是這樣無用的東西,所以以詩為業(yè)的詩人,如住在你的隔壁,自然是個笑話。將來在歷史上能否就成為神圣,也很渺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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