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立發(fā)和我在中學、大學同窗十一載,此后,他在建筑業(yè)系統(tǒng)工作了近五十個春秋。大學畢業(yè)后,他改名為兵,他在大學期間博覽群書,尤其鐘愛國外的產業(yè)小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寫出中國式的產業(yè)小說。古稀之年,他還真的寫小說,并且得以出版!稄V廈萬象》的“氣象”風云未散,《叱咤龍城》的潮涌又撲面而來。夏氏兄弟憑著本身的聰明和刻苦努力,走到了權力和金錢的巔峰。無疑,他們對龍市的建設是有貢獻的。但是,城市美麗了,官員腐敗了;生活富裕了,道德淪喪了……小說的警示作用正在于此。
姚立發(fā),本名姚兵,1944年生,江蘇鹽城人。南京大學物理系畢業(yè)。從事建筑行業(yè)近五十載。現(xiàn)為中國建筑金屬結構協(xié)會會長,中國民族建筑研究會會長,同濟大學、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北京交通大學兼職教授、博士生導師。編撰建筑學學術著作數(shù)十部,出版有建筑業(yè)長篇小說《廣廈萬象》(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1月出版)。
夏叢崢的心情壞透了,看誰都不順眼。
宋佳牽涉出來的事情,縣紀檢部門處理了幾位相關干部,三個科長還被移交到司法機關,判了有期徒刑。事情并沒有結束,上邊派人來到龍縣,找了一批干部進行誡勉談話,夏叢崢便是其中之一。
夏叢崢從紀委走出來,便怒氣沖沖地直奔夏小燕家,剛走到家門口,一只玻璃杯從房門里砸了出來,差點兒砸在夏叢崢的腳上。
“你就這點兒出息!毕男⊙嗫拗R道,“你看人家縣長太太,誰敢去動呀?為啥不抓她們去問問。人家男人當官,我家男人教書!”說著,不知又摔了什么,只聽見屋里傳來稀哩啪啦的聲響。崔亦農雙手抱頭,坐在沙發(fā)上任由她使性子。
夏叢崢進屋前,用力地咳了兩聲。崔亦農起身叫了一聲“哥”。夏小燕不鬧了,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胳膊肘拐了拐崔亦農。崔亦農急忙起身去給夏叢崢沏茶。
“你干的好事,還在家發(fā)脾氣,你以為你是誰呀?”夏叢崢把手里的公文包朝茶幾上一扔,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紀委談話是好受的?搞得整個縣城沸沸揚揚,我早就給你說過,不要張揚,要低調做人,你當耳邊風。 毕膮矋槡獾弥贝謿,一個勁地拍著茶幾訓斥夏小燕。
夏小燕見哥哥真發(fā)火了,囂張的氣焰突然間滅了下去。事情如果不嚴重,哥哥是不會朝她發(fā)那么大的脾氣的。這次還算幸運,宋佳的事,她一開始就沒讓哥哥幫忙。她有先見之明,知道辦戶口、辦身份證、買廉租房或許會出事。她了解宋佳,在學校就是出了名的小妖精,心眼子比篩子眼兒還多。她不想讓哥哥和宋佳有過多的接觸,她怕宋佳破壞哥哥的家庭,也怕哥哥陷入宋佳的溫柔陷阱里拔不出來。果然,東窗事發(fā)了,公安局的李科長、房產局的楊科長都進去了。好在哥哥不知情,和這件事沒有聯(lián)系。紀委找他談話,無非因為夏小燕是他妹妹,讓他管好自家人而已。
崔亦農端著茶杯,遞給夏叢崢說:“哥,別生氣了。燕子這次得到的教訓很深刻,她已經明白了什么朋友該交,什么朋友不該交!
“三教九流貨色齊全!毕膮矋樈舆^茶杯說,“真是近墨者黑,跟著什么人學什么人,早晚要出大事,到那時哭鼻子都來不及了。不信你試試看!”
“哥說得對。”崔亦農給夏小燕使著眼色說,“燕子,往后我們都別再給哥惹麻煩了啊!”
夏小燕朝沙發(fā)后背上一靠,嘟著嘴不說話。她不愛聽崔亦農說這話,心想:少在這里討好賣乖,等哥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亦農,不是哥說你,一個大男人別這么窩囊,該說她就得說。寵愛要有限度,太由著她了不僅不是愛,怕是要變成害呀!”
崔亦農憨厚地笑了笑,他說:“哥,我知道的,只是燕子年齡小,不懂事。我采取的是啟發(fā)式,循序漸進,循循善誘!
夏叢崢直搖頭,崔亦農的樣子和話語差點兒把他給逗笑了,他不知道他是在說正事,還是冷幽默,反正他在夏小燕跟前就是這副嘴臉,怕老婆算是怕到家了,和他說也是白說。
該發(fā)的氣都發(fā)得差不多了,夏叢崢給夏小燕約法三章:第一,這段時間不許出門亂跑,在家老老實實帶孩子;第二,不許再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第三,不準穿稀奇古怪的時裝,不許涂脂抹粉、濃妝艷抹!叭瞬蝗斯聿还淼模澞氵是人民教師,孩子們咋看你?”
夏小燕不敢吭聲,她想:想怎么說就怎么說,想約法多少章都行。她知道等他氣消了,事情也就過去了。夏叢崢說完,抬起屁股走人。他心里明白,燕子是聽不進他那些語重心長的話的,左耳進,右耳出,早被寵壞了。過去在家時,父母寵著她,他也寵著她,現(xiàn)在崔亦農又寵著她,全家人都寵著她。寵吧,寵出事情來,看你們怎么收場。夏叢崢一邊走,一邊想。
夏叢崢剛走出房門,夏小燕就去擰崔亦農的耳朵,“看不出來呀,還會討好賣乖!”
“嘿嘿,我這不是希望哥哥消氣嘛!
“那好,你對我咋循序漸進?咋循循善誘?”
“那是在學校追求你的辦法,這不是成了嘛,說明這個法子靈!贝抟噢r哎呦哎呦地叫著,緊接著兩人都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夏叢崢出門沒走開,他在門邊聽了一會兒,無奈地搖了搖頭!罢媸且粚顚殻裁磿r候能懂事呀?”他自言自語。他的確很擔心夏小燕,自從進城工作后,她全變了,變得不是以前的夏小燕了。想到這里,夏叢崢不禁想:我是不是也變了?是不是也變得和以前夏侯店的那個少年夏叢崢不一樣了?在回家的路上,他把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回憶了一遍,腦子里涌現(xiàn)出的卻是一串女人的名字:彩云、吳瓊、秋霞、王美娟、鄭建英、錢晶晶。他覺得很奇怪,女人怎么會成為男人以往歲月的里程碑,成為每個時段的標識呢?男人是這樣的,那么女人會不會也是這樣呢?如果女人也是這樣,那他會成為那些女人的標識嗎?
走到半路,夏叢崢改變了主意,他沒有回家,而是向著夏叢顧家走去,他必須找夏叢顧和秋霞談談。他當縣建設局副局長、局長這么多年,從內心感激夏叢顧和秋霞。于公而言,他們對龍縣的城市建設給予了支持和幫助。于私來說,更是好處多多,就拿住房來看,自己家和燕子家,不都是他們安排的?要是憑自己的工資,不知要猴年馬月才能過上今天的日子。
夏叢崢想:似乎問題也就出現(xiàn)在這里,秋霞能送我住房,也會送別人住房,縣長和王美娟家的房子……夏叢顧和秋霞就是不說,我也能看出八九分。還有規(guī)劃局主持工作的匡大天副局長,肯定也是他們的受益者。夏叢顧公司里的工程幾乎都有違章、違規(guī)現(xiàn)象,擅自更改規(guī)劃,隨意提高容積率,這類的事匡大天都會為他們找到正當?shù)睦碛,把方的說成圓的,把彎的講成直的,指鹿為馬的事,匡大天敢干。這些事敷衍縣長可以,但騙不過王美娟和我。王美娟不說,我更不會說,因為這檔子事全是夏叢顧和秋霞干出來的。
龍縣是個農業(yè)縣,夏叢崢參加工作后對此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和了解。這是全省的產糧大縣,更是農副產品及農業(yè)科學技術推廣的強縣。榮縣長是從事農業(yè)的專業(yè)性領導干部,對農業(yè)生產和實用技術的推廣,在全省的縣長中可是響當當?shù)。雜交水稻、雜交玉米、雜交油菜,還有烤煙栽培、菌類生產、大棚菜瓜果,隨你提什么問題,問到某一個環(huán)節(jié),他都能對答如流。談起農業(yè),榮縣長如數(shù)家珍。
有一次應酬后,服務員端來了水果拼盤,夏叢崢吃著新疆運來的葡萄,隨口就說:“這葡萄龍縣怎么不能種?”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坐在主位上的榮縣長用牙簽挑起一顆葡萄說:“可以種,但沒這么甜。這全得益于新疆獨特的氣候,白天高溫,日照充足,大量吸收能量,到了夜晚,氣溫驟然下降,作物吸收的能量不能釋放,第二天,又繼續(xù)吸收能量,這樣的作物,成熟后會是一個怎么樣的狀況?正常作物的生長,應該是吐故納新,而新疆的葡萄卻是只納新不吐故!睒s縣長的一句“吐故納新”,讓夏叢崢茅塞頓開。
夏叢崢多么希望榮縣長在城市建設上也像在農業(yè)生產上那么內行,但這有點兒強人所難。五十歲的人了,讓他重新學習一門全新的學科,成為新學科的內行,已經不現(xiàn)實。農業(yè)農村工作的思維模式已成定勢,他們常用這樣的模式管理著城市。這座縣城注定沒有天星市、江海市和南陵市那么幸福,這是龍縣的宿命。
秋霞在自家陽臺上晾衣物,她無意間朝樓下院落望了一眼,林蔭小道上的身影像是夏叢崢,夏侯店的人走路和外人有區(qū)別,身子搖擺著,步子邁得大。她發(fā)現(xiàn)夏叢崢今天和以往不同,無精打采的樣子,步子邁得很重,像是腿肚子里灌滿了鉛,有些吃力。
“叢崢——”秋霞在陽臺上喊了一聲,舉著右手向他招了招。
夏叢崢抬頭朝上看了看,面無表情,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繼續(xù)想著自己的心事。秋霞的路子是否走對了?吳瓊說她在校時是個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腦子很靈光。這樣一個人如果當初選擇政府部門,前景如何?肯定比王美娟這些女干部強。夏叢崢想了想全縣的女干部,根本就沒有哪一個能比得上她。
在中國,精英幾乎都集中在政府,集中在黨政機關,像秋霞這樣有膽識、有才氣的女人,闖蕩江湖、創(chuàng)辦企業(yè)的并不多。中國和歐美的情況相反,在歐美,精英全在商界,引領企業(yè)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聰明才智貢獻給企業(yè)。通過對企業(yè)的創(chuàng)新,為人類作出貢獻,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中國的精英絕大部分精力消耗在人際關系和官場仕途上了,他們常以官位的高低去評判光宗耀祖的能力,從而滿足虛榮心。干什么都講究級別,科級處級廳級部級,沒有級別就無法生活,就連一些寺廟和尚,也得分等級。什么時候我國的大批精英才能流向社會的各行各業(yè),而不是聚集在政府部門,中國就會走到世界的前列,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強國。夏叢崢想。
秋霞單打獨斗,改變不了企業(yè)的生存環(huán)境以及社會對企業(yè)的認知理念。社會如同一個染缸,像秋霞這樣的人也難逃厄運,利欲熏心,不擇手段,一切為了錢。為了錢,什么事干不出來?夏叢崢氣就氣在這點上,他要勸告他們,懸崖勒馬,不要把事情做過了頭。龍縣不是天星市,更不是江海市。龍縣是我們的家鄉(xiāng),龍縣的干部是夏侯店的衣食父母,把他們拉下水,對誰都沒有好處。
夏叢顧在家里玩游戲機,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沉迷在游戲里。他這個人干什么都癡迷、都上癮,他曾對夏叢崢說,游戲程序他基本上掌握了,再摸索一段時間,他準備去玩一回老虎機,定要叫開設老虎機的老板血都給吐出來。夏叢崢進屋后,他才扔下手里的鍵盤,從椅子上站起來。
“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夏叢顧過去拉過他的手,一起坐到沙發(fā)上。
“紀委誡勉談話,心煩。”
“怎么為了那點事兒沒完沒了的,再說和你有什么關系,還株連九族呀?”秋霞一邊拿出鐵觀音泡上,一邊說。
夏叢顧根本沒拿這事當一回事,“誡勉談話不夠力度,如果真要搞,就搞個雙規(guī)什么的,那樣才能說明問題,不痛不癢讓誰都心煩!
“你想叫我進去呀,非端掉我的飯碗你才罷休?”夏叢崢看了他一眼,很不高興他說出那種混帳話。
秋霞嘿嘿嘿地笑,她說:“好事能變壞事,壞事也能變好事,官場從來不按常規(guī)出牌。被雙規(guī)的官員,只要能從里邊走出來,提拔的幾率是很高的。這就是中國的官場之道!
“一派胡言!”夏叢崢認為秋霞根本不懂政治,不涉足官場,哪懂得官場里的道道!半p規(guī)了的干部,誰敢用啊?不要說提拔重用,能保住原來的位置就很不錯了。你們還是清醒點兒為好!”
“有問題的干部才被雙規(guī),這誰不知道?問題是他能從雙規(guī)的房間里走出來,這足以說明存在的問題沒有被他擴大,或者把有事說成了沒事。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揭發(fā)上級、同級和下級,否則他也走不出來。這樣的干部最可靠,誰都愿意接近他,和他共事,甚至提拔重用到高危行業(yè)部門的領導崗位上!鼻锵紝ο膮矋樧髁送笍氐胤治,說起這種事,她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理論聯(lián)系實際,一套一套地給夏叢崢洗腦。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秋霞的語氣咄咄逼人,理直氣壯,比紀委的人還坦誠,沒有絲毫遮遮掩掩。
“我問你們,鄭地是怎么一回事?”夏叢崢不接她的話,嚴肅地問。
夏叢顧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吐著煙說:“你這是什么意思?這事和我們無關,侯三去看他媽,偷開了我的車!毕膮差欀浪趹岩伤麄,又繼續(xù)說:“叢崢,我們可是血濃于水的親人呀,這事退一萬步說,就算與我們有關,我看也值,那小子將來是你的競爭對手,是絆腳石!
“這話從何說起?”夏叢崢感覺到這事不那么簡單,聽話音好像有更深或更遠的動機。只有秋霞這女人才會想這么遠,就是給夏叢顧十個腦子,他也想不到這方面來,他屬野雞的,顧頭不顧尾。
果然,不等夏叢崢把疑問說出來,秋霞便開口了,她說:“叢崢,我聽曾祖父夏首一說,夏家興許要出州官。假如出個州官,誰最有希望?不會是夏叢顧吧!
夏叢顧呵呵呵地笑,他有自知之明,一塊掉下的餡餅不會落在他頭上,夏侯店也只有夏叢崢,非他莫屬。秋霞也跟著笑了兩聲,接著說:“老祖宗是翻著皇歷、掐著指頭算出來的,聽爸媽說,他為破這道題,花了時間,傷了不少元氣,總算給推出來了!
“叢崢,這幾年我和你嫂子都在為你鋪墊著哩!毕膮差櫿f。
“就此打住,打住!毕膮矋樢呀浺庾R到今天來這里的目的是達不到了,正兒八經的告誡看來是談不下去了,他只好起身告辭,“以后好自為之,不惹麻煩就算菩薩保佑嘍。”
“你不在這吃飯嗎?陪我喝兩杯,喝兩杯再走吧。”夏叢顧拉著夏叢崢的袖子,懇切地說。
夏叢崢不想留下,他說:“我可有三天沒回家吃飯了,錢晶晶聽說我今天回家吃飯,特意上街買菜,親自下廚,不回去是不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