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鄉(xiāng)村留住
看著那桃樹的花骨朵兒一點一點地鼓起來，然后綻放出一樹粉紅、嬌嫩的花兒，然后花落了，一個個小小的、青青的果兒出現(xiàn)在枝頭，然后在風里雨里陽光里，還有一道道孩子的目光里，桃子一天天長大了，直到桃子成熟了，這時候親自去把桃子摘下來，咬進嘴巴里，那是什么滋味呀？那絕不僅僅是吃桃子呀。 看著谷子播種進泥土里，然后柔弱的、綠綠的芽兒鉆出了地面，然后那些播種它們的人，像照料自己的兒女一樣開始了漫長的勞作：除草、澆水、除害蟲、間苗、施肥等等，它們長呀，長呀，長得壯壯的，油油綠綠的，然后秋天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到了，直到它們變成飯碗里白花花的米飯，那是什么滋味呀？那絕不僅僅是吃飯呀。 看著那些小雛雞在一只老母雞的帶領(lǐng)下，像小球球一樣在家前屋后滾來滾去。它們不能受涼了，也不能熱著了，喝多少的水，吃哪些食物，似乎只有老奶奶知道，也只有老奶奶能滿足小雛雞的各種需要。然后它們的絨毛慢慢地褪去了，一點一點長出了硬硬的羽毛，然后小雛雞長成了大公雞或者大母雞，然后大母雞終于生了雞蛋。這時候，把雞蛋吃進嘴巴里，那是什么滋味呀？那絕不僅僅是吃雞蛋呀。 這就是鄉(xiāng)村。 鄉(xiāng)村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典范，是人與自然共同創(chuàng)造的杰作，那些圍繞著村子的綠樹，那些圍繞著田地的小河以及點綴其間的池塘，那些相伴莊稼生長的小草和野花，那些在村子里到處走動的雞呀鴨呀，貓呀狗呀，豬牛馬羊呀，還有麻雀……所有這些，構(gòu)成了活色生香、生機勃勃的鄉(xiāng)村。 鄉(xiāng)村是我們?nèi)祟惓霭l(fā)的起點。 鄉(xiāng)村是產(chǎn)生故事的地方，是產(chǎn)生歌謠的地方，更是產(chǎn)生文學的地方，文學從來就與大自然息息相關(guān)。 可惜的是，鄉(xiāng)村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沖擊，鄉(xiāng)村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困惑、迷茫，還有傷痛。 在我們家鄉(xiāng)，發(fā)生了這樣一件大事：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征去，包括那些有著上百年歷史的村莊，它們被征去建造汽車城。據(jù)說，那將是我們蘇北地區(qū)最大的汽車城。 于是，小河、池塘沒有了，綠樹沒有了，豬牛馬羊沒有了，雞呀鴨呀?jīng)]有了，貓呀狗呀?jīng)]有了，莊稼漢搖身一變成了工人。 麻雀到哪兒去呢？是沒有人想這個問題的。 就這樣，幾乎在眨眼之間鄉(xiāng)村便消失了。許多人都是高興的。政府官員高興，是因為財政收入增加了；開發(fā)商高興，是因為企業(yè)規(guī)模擴大了，掙錢的能力更強了；鄉(xiāng)村的大人孩子似乎也高興，他們一下子就成了城里人呀……然而，我偏偏看見了一條狗。 在最初，在拆遷的一個村子的廢墟上，有一條瘸腿的狗，它哪里也不去，就那么前腿立著，后退蹲著，一動不動，像一座雕像。 早上看見它，晚上也看見它，一連幾天都看見它。它是在守著什么，還是在等著什么？它那一雙眼睛里彌漫著一種特別的東西，讓我感到心酸。 直到轟轟作響的大機器開進來，我才沒有再看見那條狗。 它會去哪兒呢？我真的很想知道它去哪兒了，它是回到了主人的身邊嗎？它是回到了野狗群里面了嗎？它還是回到了餐桌上？我不敢想下去了。 但愿它回到了主人的身邊，在主人的照料下，它恢復(fù)了健康，繼續(xù)過著一條狗應(yīng)該過的日子。 還是在村子拆遷的廢墟上，我曾經(jīng)看見過一位老奶奶，她天天來到廢墟上，扒呀，刨呀，好像找著什么失落的東西。 后來，我發(fā)現(xiàn)老奶奶竟然在廢墟上開辟了一塊地，種上了蔬菜，其中有南瓜。老奶奶對塊蔬菜地真是用心呀，圍上了籬笆，開了排水溝，還挖了一個小坑，小坑是用來儲蓄雨水的，以便及時給蔬菜澆水。 從此，那塊菜地開始了它的生命旅程：該青的青了，該綠的綠了，該黃的黃了，該紫的紫了，該紅的紅了，小蝴蝶來了，小蜜蜂也來了，儼然是一副生機盎然的畫了。 老奶奶吃上了她種的蔬菜，也許她的家人也吃上了她種的蔬菜。我就看見過幾次老奶奶心滿意足地挎著一只竹籃，竹籃里面裝著的是她種出來的各種蔬菜。從老奶奶的心滿意足里，我還感受到老奶奶不只是為了吃蔬菜，才要跑那么遠的路，費那么大周折來種菜，因為那里曾經(jīng)是她生活的地方，是她生兒育女的地方，是她品嘗人生酸甜苦辣的地方，留著她的許多許多的記憶。 只有在這片土地上，她才感到踏實。遺憾的是，老奶奶沒有吃到她的南瓜，南瓜還沒有成熟，一種叫混凝土的東西把她的菜地無情地覆蓋了起來。 一條狗，一位老奶奶，他們就像是兩幅畫，縈繞在我的腦海里，對我訴說著鄉(xiāng)村的情懷，鄉(xiāng)村的憂傷。 我知道，我有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 這時候，又發(fā)生了一件事，算是奇事。事情的主人公還是一條狗。這條狗竟然跳進河里，救了一個孩子。 狗不認識孩子，孩子也不認識狗。 這一條狗的照片后來還刊登在晚報上，成為一條名狗。 這一條狗，為我腦子里的那兩幅畫添上了重重的一筆，也是畫龍點睛的一筆，于是有了《別讓一條狗哭泣》。 《別讓一條狗哭泣》寫的是鄉(xiāng)村，確切地說寫的是鄉(xiāng)村的一條狗，寫一條狗對家園的追尋。 別讓一條狗哭泣呀，如果一條狗都無處安生，那么我們?nèi)祟惿鷳B(tài)的危機是不是也不遠了？ 別讓一條狗哭泣呀，今天狗哭泣了，明天哭泣的會不會是我們自己？ 請把鄉(xiāng)村留住，鄉(xiāng)村是我們的根，是我們的精神家園，不要讓我們有一天只是在文學里尋找鄉(xiāng)村記憶。 算是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