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其二）
　　南來飛燕北歸鴻a，偶相逢，慘愁容。綠鬢朱顏，重見兩衰翁b。別后悠悠君莫問，無限事，不言中。小槽春酒滴珠紅c，莫匆匆，滿金鐘d。飲散落花流水、各西東。后會不知何處是，煙浪遠，暮云重。
　　[注釋]
　　a南來飛燕：詞人比擬自己。北歸鴻：指蘇軾自瓊州北還。這句話是說朋友飄然不定。b綠鬢朱顏：比喻那時正當青春年少。重見兩衰翁：這里指蘇軾與秦觀，兩人再次相見時都已蒼老了許多。c小槽：榨酒的工具。春酒：美酒。此句化用唐李賀《將進酒》詩句：“小槽酒滴真珠紅。”d金鐘：盛酒的杯子。
　　[賞析]
　　這首詞是秦觀被貶雷州期間所寫，此時剛剛即位的宋徽宗下詔大赦天下，那些因黨爭被流放的大臣紛紛應(yīng)召回京，蘇軾也從海南返回汴京，途中師徒二人在雷州相見，久別重逢，固然令人欣喜，但已是歷經(jīng)滄桑，歲月無情，讓人唏噓不已。這首詞以離情別愁為基調(diào)，寫出朋友離別之后的痛苦和無奈，流露出對真摯友情的渴望，字里行間充滿了憂愁。
　　上片起句“南來飛燕北歸鴻，偶相逢，慘愁容”，似化用樂府《東飛伯勞歌》“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之語，以燕、鴻起興，寫出朋友彼此分離、各自飄零的境況�！氨睔w鴻”當是指蘇軾受特赦后，從荒蕪的海南島返回汴京�！芭枷喾辏瑧K愁容”，與老友相見，各自經(jīng)歷了很多波折和不幸，彼此相看，愁容滿面，少了一些欣喜，多了幾分滄桑。
　　“綠鬢朱顏，重見兩衰翁”，這種滄桑寫在各自的臉上，曾幾何時，大家“綠鬢朱顏”，風華正茂，如今再次相見，早已兩鬢如雪，唯有兩衰翁而已�！皠e后悠悠君莫問，無限事，不言中”，此生能得相見，已屬萬幸，至于貶謫流放期間遭受的苦楚，彼此都不要再提起，往事悠悠，一切盡在不言中。
　　下片“小槽春酒滴珠紅，莫匆匆，滿金鐘”，相逢雖然短暫，畢竟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時光易逝，就把酒杯倒?jié)M，暢飲一次吧�！帮嬌⒙浠�流水、各西東。后會不知何處是，煙浪遠，暮云重”，喝完這杯酒后，大家又要各奔東西，后會難期，不知何時才能相聚，眼前暮靄重重，如同這局勢，誰也無法預(yù)測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一片迷茫。
　　陳廷焯在其《詞則·別調(diào)》中評價這首詞“亦疏落，亦沉郁”，點出了詞人頗為復雜的心態(tài)。短暫的相聚帶給詞人的并不是意想中的歡樂，而是經(jīng)歷風雨的滄桑，對未來、對人生不可捉摸的悲傷和失意，全詞以離愁寫相聚，可謂別出心裁。
　　蘇軾在《與侄書》中說：“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彩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秦觀的詞作就是如此，其早年作品較為華麗，被人批評鋪陳過多。在經(jīng)歷多次打擊與坎坷后，其文字風格發(fā)生變化，與閱歷形成一種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慢慢趨于平淡，感情淡淡的，思緒淡淡的，放眼看世界，似乎都是淡淡的景象，詞人的感情也更為含蓄、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