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中一點黯淡》這本書,輯錄了民國才女端木露西的小說和隨筆的部分代表作!段邓{中一點黯淡》一篇重點論述女性如何成為真正獨立的人,在民國時期曾引發(fā)一場關于婦女問題的論爭!肚熬之邊》《送X去前線》《秋行》《秋的波浪》等主要刻畫了戰(zhàn)火離亂中人們的心緒和憂樂,寫出了普通人的感情和愛憎。《兩地霧》則寫作者在倫敦的生活。書中蘊含著女性特有的細膩感情,字里行間充溢著一種善良和淳樸的美。
端木露西具有較強的女性獨立意識,其作品文字不脫雋永、自然、樸實的風格,也留下了戰(zhàn)火離亂中人們的心緒和憂樂。本書中的有些篇目以前僅在報刊上登載過,現(xiàn)經(jīng)搜集整理而編輯成冊出版,具有極大的出版價值。
端木露西(1912-1995),原名端木新民,蘇州人,上海光華大學肄業(yè)。1935年4月任《中央日報o婦女周刊》編輯。1937年1月留英,在倫敦大學旁聽修課。1939年4月3日,接替梁實秋主持《中央日報·平明副刊》。1940年以后,端木露西離開報界,先后任教于成都光華大學附中、湖南藍田國立師范學院附中、重慶交通部扶輪中學、上海敬業(yè)中學。1951年起擔任上海培進女中校長直至退休。
《婦女周刊》發(fā)刊獻辭(1 )
這三年(3 )
海外一國民(8 )
送X 去前線(15 )
《平明副刊》編者獻辭(21 )
蔚藍中一點黯淡(23 )
秋的波浪(32 )
秋行(39 )
幸福的婚姻(46 )
前線之邊(78 )
中國家庭生活隨筆(108 )
兩地霧(124 )
蔚藍中一點黯淡
這一年來,我心中常常蘊藏著一個問題,總想將它寫下來,以供社會上許多熱心或關心婦女運動者研討。雖然就整個問題言之,自抗戰(zhàn)以來,有許多婦女在前方或后方都有可歌可頌可贊揚的表現(xiàn),但這贅疣的一面自亦無法抹殺一切。最近,讀到沈從文先生的《燭虛》,不禁又鼓起我自己那種潛伏著的意識,所以毅然將這個心愿了之。
自五四運動以來,我國民族在思想上和形態(tài)上最足以說明這個運動所賜予民族生活上之直接影響者莫過于兩性問題。當時在新文學運動中,許多作家也將兩性解放的思想輸送到讀者的血液里去,從此大家對兩性之間有一種新的認識,新的覺悟了。婦女解放運動由此得到的成就是男女同學和男女社交公開。于是許多人以為男女平等了,我們所需要的或所要求的,一切正和男子一樣。
我在民國二十四年間,承乏一個婦女刊物,那個刊物的宗旨有兩點:一,鼓吹一般婦女要從自身的覺悟中謀取心靈上的、智慧上的解放。我們既不欲單單做\"女人\",我們即需知道怎樣做一般\"人\",和怎樣去享受做一般\"人\"的樂趣。二,鼓勵一般家庭婦女盡力作一個好母親,好主婦,所以我們當時提出了一個新賢妻良母的口號,經(jīng)常刊一些文章供給家庭婦女作為治家育兒的智識與方法。我們的刊物當時受到其他婦女刊物的非議,說我們太保守了,太落伍了,簡直覺得我是罪孽深重的樣子。我想,我今天這篇文章如能刊出來,我之挨罵仍是可以想象的。
當時為什么我要提出這兩個宗旨呢?簡單地說,從五四到民國二十三年,婦女運動所得到的成就除了男女同學,機關里有了少數(shù)的女職員女官吏以外,我們實在看不出這一運動對于一般婦女的心靈的修養(yǎng)上給了什么解放的效果。婦女擺脫了舊禮教的枷鎖,跑到社會上去,于是可以和男子同學,我們即看到了\"皇后\";可以和男子同事,我們即聽到了\"花瓶\";而實際上不依賴丈夫而能單獨地貴為\"達官貴人\"之流者能有幾人!這一種情形,很顯明的在說明了一種事實,即過去婦女運動太注意解放的形式,而疏忽了婦女跑進社會以后一種更重要更基本的做人的態(tài)度和知識。
在現(xiàn)代的社會制度組織之下,我們不能否認在二萬萬多的女同胞中,無論她的階級如何,十分之九的婦女歸根結底還是需要在家庭里做主婦,做母親的。在這種社會制度沒有徹底改革以前,一個女子為了她自身的幸福,似乎也有權要求享受一個幸福的家庭吧,而這一種家庭最主要的是必須她自己先做一個好主婦,一個好母親。而我當時看到許多年青者如女學生,年長者如已兒女成群的母親,大家共同都有一種為人意識,以為婦女既解放了,管理家務瑣事已是不屑為之,且不值得為之。家務與兒女皆可付之他人(如保姆、女仆等),自己既不工作,又不治家,其自然的趨勢乃是玩玩吃吃,電影麻雀,消磨一生,嘴里還嚷嚷人生無聊。這一種心靈上的消沉墮落,懶惰茍且不能不使致力于婦運的人感到一種痛心。就婦女自身言,既無寧靜的和平的家庭享受可言,同時昏聵終日,生命在渾噩中毫無目的,又無光彩的將它埋葬到墳墓里去,沒有一點崇高的美麗的理想去管束她之一生,則當初的學校教育對她豈不是一種浪費?婦女解放乎?但是她連狹義的母性愛都糟蹋了啊。
事隔數(shù)年,今天我重復論及這一類型的婦女,因為我這一年來見到的事實并沒有比從前進步多少。這一類型的婦女大都屬于上中社會,并且更重要的是她們都受過與男子相同的教育,有的已是主婦,有的或服務社會,或正在向著這兩條路上邁步著的女學生。而最可怕的是:正在充滿著幻想、希望、憧憬著美麗的時期的女學生,不少是貪圖現(xiàn)實,單顧\"胃\"與\"眼\"的放縱,沒有光明的憧憬,沒有完整的人生觀,其程度之深,遠在我們想象以上。我們可以很容易找一個女學生來和她作二十分鐘的談話(而這位女學生是屬于中等家庭的子女,她可以給你的印象是衣服漂亮,打扮入時,也許帶三分美麗,又有一張會說會笑的嘴。)我們立刻可以知道這個女孩子教養(yǎng)上之貧乏以及她的人生漫無目的到了如何可悲哀的程度。她所要求的是男朋友、吃館子和看電影。她成為一種麻木和刺激的混合物了。絢爛的陽光被云霧遮障著,生命成了一種沒有靈魂沒有真義的空架子了。對于她為什么受教育,受了教育以后怎樣,恐怕有很少時間來思慮這類問題。
有某女學生,在高中讀書,她的日記上每天所寫的是\"今天XX請我唯一看電影……\",\"XX來追我,真討厭……\",\"XX長得不錯,我喜歡他……\"一類日記文學!她告訴我重慶所有的大小館子她都吃過,言下沾沾自喜。與她同學所談的不外誰美,誰的衣服好看,男朋友,吃館子,看電影;這世界上再沒有別的事物可以引起她們興致與注意了。而且談到兩性問題時,其用辭之不修飾和膽大決非我們這輩人做姑娘時所能夢想到的。最令人痛苦的是這類奇異的思想漸漸的有在同階級的青年女子中普遍開展的趨勢。我曾和許多朋友談及這一問題,其中有在教育界服務多年者,有的親歷管教的職務,大家都從內(nèi)心感到一種悲哀。
我曾經(jīng)私下做過一次試驗:在五十個年齡皆在二十歲左右的中大女學生中竟有三十四個人選擇配偶的條件是這樣的:一,地位,二,金錢,對方的年齡雖在四十以外也無關緊要。假使有財有勢的人不夠分配,退而求三十余的男子。對于二十開外的男子都有一種瞧不起的神氣,說二十多歲的男子不懂愛情。其實一句話,因為三十歲以內(nèi)的男子大半生活清苦,正在刻苦奮斗重要的階段,誰愿意跟他去吃苦。享受,享受,魔鬼的享受,是她生命的全部的意義。這些青年女子,一般被認為是\"摩登女郎\"。
這類青年女子,將來大半皆為主婦,而那時她們消磨生命的唯一辦法也只有吃吃玩玩,電影麻雀。這一類型的人,在她們的無知之中,物質(zhì)上自然是尊貴舒適,但是在民族的意義上言之,她們實在是一堆渣滓而已。
從文先生指出這是因為五四運動以來,提倡男女應受平等教育一原則下,教育當局者忽略了女子所特有的個性以及她們職業(yè)上的習慣所產(chǎn)生的因果(大意如此)。因此教育出來的女子,很容易成為一種庸俗平凡類型,這類型的特點是生命無性格,生活無目的,生存無理想。
作者以為對于女子教育沒有一種中心的目標自應負下它的一部分的責任,但是最重要的還在于婦女解放運動沒有能貫徹它的全部的使命。形式的結果,可以力爭幾位議員席,或者解放了青年女子的私人的縱欲。在心靈上說來,我看不出一個解放了以后的女子與\"我們的母親\"之間有什么區(qū)別,前者并不多了解一點人生。舊的教育棄之如敝履,新的教育太籠統(tǒng)了,不足以使她了解將\"教育\"滲入于生活中去,以及了解\"教育\"是追求崇高的生命的工具。而婦女運動的片面的解釋,反足以促進她認為\"我既做不到女要人,我也不屑做主婦\"的不合理的路上去。這類型的病菌在近年來加速度地在都市里彌漫著。事實上,能有多少人能成為女要人、女官吏……甚或至于女醫(yī)生、女作家?目前的許許多多青年女子,在五年十年以后,我相信大部分人皆為主婦,皆為母親,她非但是一個家庭的主婦,同時也是一個健全的社會中的一個細胞,則她之不應懵懂一生,自不待言了。假使我們不希望在十年二十年以后,再看見那種以\"玩牌\"、\"放縱胃、眼\"為滿足的墮落的婦女類型,我們對于婦女運動具有熱忱的人是不是也應感覺到心靈的智慧的解放重于形式的解放呢?我們要解放,我們也要\"做人\",正如一個男子\"做人\"一樣。
我們應有嚴肅的人生態(tài)度,勇于負責的服務精神,將教育與生命永遠聯(lián)系在一起,從智慧中獲取更美麗更勇敢的人生觀,明了追求人生,創(chuàng)造人生和享受人生,而不作\"生\"之魔鬼的奴隸。擴大我們的母性愛,對人類崇高的真理滿懷著熱忱,對自然之華麗我們懂得去欣賞,以豐富我們靈的生活。在小我的家庭中,安于治理一個家庭,而作一個\"人\",不作一個\"寄生蟲\",將所受的教育運用到日常生活中去。一旦獻身于大我的國家,則必須不屈不撓,勇往直前,表現(xiàn)我們新中國新精神。形式的解放與智慧的解放相輔相成,兩軌并進,那么,對于抗戰(zhàn)建國所能發(fā)揮的力量將更在歷史上劃下一筆不可磨滅的功績了。
原載一九四〇年七月六日《大公報》(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