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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竊的孩子(企鵝經(jīng)典)
“七歲那年,我被淹死,而他占有了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身份和記憶。而后,我復活……”
一個平凡夏夜,負氣的男孩離家出走,被蟄居在森林里的仙靈綁架。假扮他的仙靈隨著前來尋人的消防隊員回家,從此一邊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一邊展開新的生活。而那個被仙靈抓走的男孩,歷經(jīng)溺斃而后復活的儀式重生為仙靈,就此告別文明世界。他永遠以七歲的外表游蕩在森林中,在星空下高歌、在雪夜里沉眠,再也不會長大。 兩個交換命運的孩子漸漸成長,他們的生命幾度交會,卻都擦肩而過。文明的腳步向森林不斷逼近,當假扮的人類日益負疚,瀕臨崩潰,當森林里的仙靈死傷四散,終日逃亡,他該如何得到靈魂的救贖?他又該如何奪回自己的人生? 適讀人群 :廣大讀者 “企鵝經(jīng)典”——書界的奧斯卡,較負盛名的文學叢書之一 “企鵝經(jīng)典”叢書中文版以企鵝出版集團授權使用的“企鵝”商標作為叢書標識,并采用了企鵝原版圖書的編輯體例與規(guī)范,延續(xù)了“企鵝經(jīng)典”書系“簡裝,而不簡單”的一貫風格。 “企鵝經(jīng)典”叢書中文版既非拾遺補漏,更非老書重刊,而是希望推出“經(jīng)典作品、經(jīng)典譯本、經(jīng)典名家導讀”的優(yōu)秀版本,打造一套高品質(zhì)的名著典藏叢書。叢書譯本都來自聲望卓越的翻譯家,是讀者公認的、文質(zhì)兼美的經(jīng)典譯本。譯文務求貼近作者的語言風格,盡可能忠實地再現(xiàn)原著的內(nèi)容與品質(zhì)。 導讀是“企鵝經(jīng)典”叢書中文版較大的特色之一。每一本書都精選名家撰寫的導讀文字,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這些導讀不但是理解名著的鑰匙,更是文學評論的典范美文。 封面插畫古典主義和藝術氣息濃厚,有一種懷舊的味道但又不缺乏現(xiàn)代感,善于用色彩和場景營造出帶有意味的圖像,來表達文中的主題或人物細膩的情感,畫面往往帶有一種浪漫主義色彩,個性鮮明且辨識度高。 總之,這套“企鵝經(jīng)典”叢書中文版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絕對不低的標準,期望能將讀者引入莊重而溫馨的文化殿堂。
企鵝經(jīng)典叢書出版說明
這套中文簡體字版“企鵝經(jīng)典”叢書是上海文藝出版社攜手上海九久讀書人與企鵝出版集團(Penguin Books)的一個合作項目,以企鵝集團授權使用的“企鵝”商標作為叢書標識,并采用了企鵝原版圖書的編輯體例與規(guī)范!捌簌Z經(jīng)典”凡一千三百多種,我們初步遴選的書目有數(shù)百種之多,涵蓋英、法、西、俄、德、意、阿拉伯、希伯來等多個語種。這雖是一項需要多年努力和積累的功業(yè),但正如古人所云: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由艾倫·萊恩(Allen Lane)創(chuàng)辦于一九三五年的企鵝出版公司,最初起步于英倫,如今已是一個龐大的跨國集團公司,尤以面向大眾的平裝本經(jīng)典圖書著稱于世。一九四六年以前,英國經(jīng)典圖書的讀者群局限于研究人員,普通讀者根本找不到優(yōu)秀易讀的版本。二戰(zhàn)后,這種局面被企鵝出版公司推出的“企鵝經(jīng)典”叢書所打破。它用現(xiàn)代英語書寫,既通俗又吸引人,裁減了冷僻生澀之詞和外來成語。“高品質(zhì)、平民化”可以說是企鵝創(chuàng)辦之初就奠定的出版方針,這看似簡單的思路中植入了一個大膽的想象,那就是可持續(xù)成長的文化期待。在這套經(jīng)典叢書中,第一種就是荷馬的《奧德賽》,以這樣一部西方文學源頭之作引領戰(zhàn)后英美社會的閱讀潮流,可謂高瞻遠矚,那個歷經(jīng)磨難重歸家園的故事恰恰印證著世俗生活的傳統(tǒng)理念。 經(jīng)典之所以謂之經(jīng)典,許多大學者大作家都有過精辟的定義,時間的檢驗是一個客觀標尺,至于其形成機制卻各有說法。經(jīng)典的誕生除作品本身的因素,傳播者(出版者)、讀者和批評者的廣泛參與同樣是經(jīng)典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的必要條件。事實上,每一個參與者都可能是一個主體,經(jīng)典的生命延續(xù)也在于每一個接受個體的認同與投入。從企鵝公司最早出版經(jīng)典系列那個年代開始,經(jīng)典就已經(jīng)走出學者與貴族精英的書齋,進入了大眾視野,成為千千萬萬普通讀者的精神伴侶。在現(xiàn)代社會,經(jīng)典作品絕對不再是小眾沙龍里的寵兒,所有富有生命力的經(jīng)典都存活在大眾閱讀之中,它已是每一代人知識與教養(yǎng)的構成元素,成為人們心靈與智慧的培養(yǎng)基。 處于全球化的當今之世,優(yōu)秀的世界文學作品更有一種特殊的價值承載,那就是提供了跨越不同國度不同文化的理解之途。文學的審美歸根結底在于理解和同情,是一種感同身受的體驗與投入。閱讀經(jīng)典也許可以被認為是對文化個性和多樣性的最佳體驗方式,此中的樂趣莫過于感受想象與思維的異質(zhì)性,也即穿越時空閱盡人世的欣悅。換成更理性的說法,正是經(jīng)典作品所涵納的多樣性的文化資源,展示了地球人精神視野的寬廣與深邃。在大工業(yè)和產(chǎn)業(yè)化席卷全球的浪潮中,迪斯尼式的大眾消費文化越來越多地造成了單極化的擬象世界,面對那些鋪天蓋地的電子游戲一類文化產(chǎn)品,人們的確需要從精神上作出反撥,加以制衡,需要一種文化救贖。此時此刻,如果打開一本經(jīng)典,你也許不難找到重歸家園或是重新認識自我的感覺。 中文版“企鵝經(jīng)典”叢書沿襲原版企鵝經(jīng)典的一貫宗旨:首先在選題上精心斟酌,保證所有的書目都是名至實歸的經(jīng)典作品,并具有不同語種和文化區(qū)域的代表性;其次,采用優(yōu)質(zhì)的譯本,譯文務求貼近作者的語言風格,盡可能忠實地再現(xiàn)原著的內(nèi)容與品質(zhì);另外,每一種書都附有專家撰寫的導讀文字,以及必要的注釋,希望這對于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會有一定作用?傊,我們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絕對不低的標準,期望用自己的努力將讀者引入莊重而溫馨的文化殿堂。 關于經(jīng)典,一位業(yè)已邁入當今經(jīng)典之列的大作家,有這樣一個簡單而生動的說法——“‘經(jīng)典’的另一層意思是:擱在書架上以備一千次、一百萬次被人取下!被蛟S你可以驕傲地補充說,那本讓自己從書架上頻繁取下的經(jīng)典,正是我們這套叢書中的某一種。
凱斯·唐納胡(Keith Donohue,1959— ),出生于一個愛爾蘭裔的美國家庭,在七個孩子中排行第四,從小就覺得自己可能是個換生靈。他的工作是在美國藝術基金會擔任講稿撰寫人。在長達八年的工作中,凱斯·唐納胡利用課余時間獲得了文學博士學位。一九七四年他立志以寫作為業(yè),并花了七年時間寫下處女作《失竊的孩子》。此書尚未出版即受關注,美國某網(wǎng)上書店更是秘密買下其電影版權,作為進軍好萊塢的首炮。隨后,《失竊的孩子》囊括各大暢銷書排行榜,更獲得網(wǎng)上書店文學小說榜和奇幻科幻榜雙料冠軍。
失竊的孩子 1
導 讀 296
別叫我仙靈。我們已經(jīng)不喜歡被叫做仙靈了。曾幾何時,“仙靈”大可涵蓋各種形形色色的生物,但如今它已染上過多的聯(lián)想色彩。從詞源學上看,仙靈是一種非常特別的、與水泉女神或水仙女有關的生物,但在種屬上,我們是自成體系的。仙靈(fairy )這個詞來自于古法語fay (現(xiàn)代法語則是fee),而fay 又起源于拉丁詞Fata ,即命運女神。fay 合群而居就稱為faerie ,它們生活在天國和人世之間。
世上有一群人間精靈,carminibus coelo possunt deducere lunam。它們早在遠古時代就分成了六類:火精、氣精、地精、水精、土精,以及全體仙靈和水仙女。我對火精、水精和氣精近乎一無所知,但地精和土精我卻十分熟悉。它們的種類數(shù)不勝數(shù),與之相伴的還有大量關于它們行為、習俗和文化的傳說。它們在世界各地的叫法不同——羅馬家庭守護神、魔仆、農(nóng)牧神、森林神、妖怪、羅賓的好伙計、搗蛋鬼、矮妖、凱爾特“普卡”、愛爾蘭鬼靈、北歐小矮人——還有極少數(shù)仍然隱居在樹林中,人類幾乎看不到也碰不到它們。如果你非得給我取名,就叫我小妖精吧。 更好的說法是,我是一個換生靈——顧名思義,這個詞指明了我們要做的事和想做的事。我們綁架一個人類小孩,把他或她與我們其中的一個交換。換生靈變成了小孩,小孩變成了換生靈。并非任何一個男童或女童都能交換,只有那些少之又少的、對他們年幼的生命感到困擾,或與世上的悲愁心有戚戚的才有可能。換生靈挑選對象很仔細,因為這種機會大概十年左右才有一次。成為我們中間一分子的那個孩子,或許要等上一個世紀才能輪到他換生,再次進入人類世界。 準備工作冗長乏味。我們需要密切監(jiān)視這個小孩,還有他的朋友和家人。當然,這都得不露痕跡。選擇孩子的最佳年齡是在他上學之前,因為在那之后,一切都復雜起來。孩子會需要去記憶和處理除他親密家人以外的大量信息,還要像在鏡子里照見形體和容貌那樣,一清二楚地將自己的性格和經(jīng)歷表現(xiàn)出來。嬰兒是最好辦的了,可對換生靈來說,照料他們是一樁難事。六七歲就恰到好處。超過這個年齡,自我意識必定會發(fā)展得更為充分。而無論他們年齡大小,我們的目標是騙過孩子的父母,讓他們相信換生靈的的確確是他們的親骨肉。這其實比大多數(shù)人想象的要容易。 不,困難不在于延續(xù)孩子的經(jīng)歷,而在交換本身,那是種痛苦的肢體行為。首先,從骨骼和皮膚開始,把自己拉伸成合適的大小和體形,拉到渾身顫抖,差點兒繃斷。然后,其他人會在他新的頭面上下功夫,這需要雕刻家的技藝。軟組織上會有大幅度的推拉動作,好像頭顱里填充的是黏土或軟糖。接著是牙齒的事,還要除去頭發(fā),再慢慢地編織成新的,這些事情都極為討厭。整個過程中,一粒止痛藥都沒有,雖然有幾個換生靈會喝一種用橡樹汁發(fā)酵而成的酒,但這種酒對身體有害。這種事很難受,但很值,好在我不需要重塑生殖器,那可相當復雜。最后,換生靈就和孩子一模一樣了。三十年前,我就從一個換生靈重新變成了人類。 我和亨利·戴交換了生活。他是個出生在鎮(zhèn)外農(nóng)場上的男孩。一個仲夏的午后,七歲的亨利離家出走,把自己藏到了一棵栗樹的樹洞中。我們的換生靈密探跟蹤他并發(fā)出召集令,我把自己變成他完美的復制品。我們抓住了他,我溜進樹洞,和他交換了生活。當晚搜尋人員找到我時,他們可高興了,松了口氣,還挺驕傲,我本以為他們會生氣,但沒有!昂嗬。”一個穿著消防員制服的紅發(fā)男人對我說話,當時我在躲藏處假裝睡覺。我睜開眼,沖他露出燦爛的微笑。這人用薄毯把我裹起來,抱著我走出樹林,來到一條石鋪路上,一輛消防車等在那里,紅色車燈如心跳般搏動。消防員們把我?guī)Щ丶,交給亨利的父母,也就是我的新父母。那晚車子在路上行駛時,我一直想著,只要能通過第一關,這個世界就會重新歸我所有。 在鳥類和獸類當中,母親總能認出自己的孩子,不讓陌生者闖到巢里或窩里來,大家都覺得這挺神奇,但并非一概如此。事實上,布谷鳥就常常把蛋下到別的鳥兒的巢里。盡管幼鳥體形超大,胃口奇佳,也能得到同樣(其實是更多)的母愛,甚至它們經(jīng)常會把其他幼鳥從高高的巢中擠出去。有時候,母鳥把自己的孩子活活餓死了,就因為布谷鳥不斷地要吃的。我的第一個任務是虛構一個故事:我就是亨利·戴。不幸的是,人類更多疑,對闖入者也更不寬容。 搜救人員只知道他們要尋找一個在樹林里走丟了的孩子,因此我可以保持沉默。反正他們找到一個也就滿足了。在開往戴家的路上,消防車顛簸起來,我嘔吐在了鮮紅色的車門上,那分明是一堆橡果碎片、芥菜,還有好多小昆蟲的皮。消防員拍拍我的頭,把我連同毯子一把鏟起,好像我只是一只被救的小貓或者一個棄嬰似的。亨利的父親從門廊上大步跨來,一把抱住我。那是有力的擁抱,帶著煙酒味的溫暖親吻,他把我當成自己的兒子迎回家。但母親就不太好糊弄了。 她的臉完全泄露了她的情緒:發(fā)著疹子的皮膚上縱橫著一道道咸咸的淚水,淺藍色的眼睛紅紅的,頭發(fā)糾結蓬亂。她朝我張開雙臂,兩手直抖,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痛苦得好像掉入了陷阱的兔子。她用襯衫袖子擦了擦眼,用滿懷愛意的女人那飽受摧折的肩膀圍住了我,接著用深沉的花腔高音大笑起來。 “亨利?亨利?”她手撐在我肩上,把我推在一臂遠的地方,“讓我看看你。真是你嗎?” “對不起,媽媽。” 她拂開遮著我眼睛的額發(fā),把我壓在胸前。她的心在我臉側(cè)跳動,我覺得又熱又不舒服。 “別擔心,我的小寶貝。你回家了,一點事兒都沒有,這點最要緊。你回到我身邊了! 爸爸用他的大手包住我的后腦勺,我想這個歡迎回家的生動場面還會永遠繼續(xù)下去。我一點點掙脫出來,從亨利的口袋里掏出條手帕,餅干屑撒在了地板上。 “對不起,媽媽,我偷了餅干! 她笑起來,眼中的陰影消退了。也許她直到前一刻還在懷疑我是否是她的親骨肉,但提到餅干奏效了。亨利離家出走時,從桌上偷了塊餅干,別的換生靈把他帶到河邊時,我把餅干偷過來放在口袋里。餅干碎屑證明了我是她的孩子。 午夜后,他們讓我上床睡覺,這種安慰大概是人類最偉大的發(fā)明。不管怎么說,這好過睡在洞里冷冰冰的地上,拿發(fā)霉的兔皮當枕頭,還有十來個換生靈在不安的睡夢中咕噥和嘆氣。我在松軟的被子里伸直手腳,尋思著我的好運。有很多故事說的是換生靈的失敗,身份被所謂的家人揭露了。一個出現(xiàn)在新斯科舍某漁村的孩子把他可憐的父母嚇壞了,他們在暴風雪中棄家而逃,后來被發(fā)現(xiàn)浮尸在寒冷的港口上,已經(jīng)凍僵了。一個換生靈女孩,六歲,一開口說話就讓她的新父母不堪恐懼,把滾燙的蠟油灌進對方耳朵,從此再也聽不到聲音。還有一些父母,得知他們的孩子被換生靈替換,一夜白發(fā),有的精神分裂,有的心臟病突發(fā),還有的猝死。更慘的是,雖然很少見,但確有一些人家把這種生物趕出去,有的使用咒語,有的驅(qū)趕、丟棄或者殺害他們。七十年前,我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因為他忘了讓自己隨年齡長大。他的父母當他是魔鬼,把他像一只沒人要的小貓一樣捆起來裝在麻袋里,丟到一口井里。大多數(shù)時候,父母為他們兒女的突變大惑不解,或一方為這種離奇的命運而責備另一方。這種危險的事情,怯弱者不宜。 自己走到這一步而沒有被揭穿,我感到心滿意足,但還沒有完全放下心來。我上床后半小時,房間的門慢慢打開了。在走廊燈光的映照下,戴先生和戴夫人從門縫里探進頭來。我把眼睛瞇成一道縫,假裝睡著。露絲·戴不斷地低聲抽泣,沒人能哭得這樣有技巧。“我們得改一改了,比利。你不能讓這種事再發(fā)生了! “我知道,我保證,”他小聲說道,“不過看看他的睡相吧!煺娴乃,縫補好憂慮的亂絲! 他關上門,把我留在黑暗中。我和我的換生靈同伴們監(jiān)視了這個男孩好幾個月,所以我在森林邊就知道新家的輪廓。在亨利的眼里,這幾英畝地還有這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奇妙。屋外,星光從一排參差的冷杉樹梢上透進窗子。習習輕風吹進敞開的窗戶,從被子上掠過。停在窗玻璃上的蛾子撲扇著翅膀飛走。將圓未圓的月亮投下清輝,照亮了墻紙上暗淡的紋飾,十字架懸在我頭上,從雜志上裁下的紙頁和報紙用大頭釘釘在墻上。桌上擺著棒球手套和棒球,盥洗架上的水罐和碗閃閃發(fā)光,如磷光般皎潔。碗上斜靠著一小摞書,一想到明天就能讀這些書,我激動不已。 天剛亮,雙胞胎就開始哭嚎。我順著聲音經(jīng)過我新父母的房間,躡手躡腳地走過走廊。嬰兒們一看到我就鴉雀無聲,我肯定如果她們——瑪麗和伊麗莎白——天生聰慧,又能說話的話,我一走進屋子她們就會說“你不是亨利”?上齻冞在襁褓中,會說的句子比長出的牙齒還少,說不清她們幼小心靈中的秘密。她們瞪大清澈的眼睛,安靜地注視著我的每個動作。我微笑,但她們不笑。我做鬼臉,給她們胖胖的下巴撓癢癢,學木偶跳舞,學鳥兒吹口哨,但她們只是看著,像兩只啞巴蟾蜍一樣無動于衷。我搜腸刮肚地想要找到親近她們的法子,于是想起了有幾次我在森林中遇見的與這兩個人類小孩一般無助而又危險的東西。 一次我走在幽深的峽谷中,碰到一只和母親分開的小熊崽。受驚嚇的動物發(fā)出凄楚的叫聲,我差點以為山里所有的熊都要來包圍我了。雖然我能制服動物,但對那種一爪就能把我撕成兩半的怪物無能為力。我只好哼起歌謠,安撫了熊崽。想到此處,我就對我的新妹妹們?nèi)绶ㄅ谥。她們被我的嗓音迷住了,立即開始呀呀叫喚,拍著胖嘟嘟的手,口水長長地流出來,掛在下巴上!缎⌒切牵辆ЬА泛汀对僖,小鳥》打消了她們的疑慮,向她們保證我和哥哥差不多,或者還是個更好的哥哥,但誰又能確定她們簡單的腦瓜里轉(zhuǎn)過什么念頭呢。她們咯咯,咕咕。我一邊唱歌,一邊用亨利的口氣和她們說話,她們便漸漸地相信了,或者說不再懷疑了。 戴夫人匆匆走進嬰兒室,歡快地一遍遍哼著歌句。她的腰圍和身量讓我吃驚,我之前見過她多次,但距離從沒這么近過。從森林中安全的地方觀察,她似乎和所有的成年人類一般無二,但個別地看,她有種獨特的溫柔,帶著一股子淡淡的酸味,那是牛奶和酵母的香味。她邁著舞步走過地板,拉開窗簾,讓金色的早晨炫亮了房間,而女孩們一看到她來,就滿臉放光,抓著嬰兒床的板條要起來。我也朝她微笑——否則我就沒法忍住哈哈大笑。她也向我報以微笑,好似我是她唯一的兒子!皫臀艺疹櫮愕拿妹煤脝,亨利?” 我抱起離我最近的女孩,非常明確地對我的新母親說:“我來抱伊麗莎白!彼褚活^獾那么重。抱著一個不打算偷的嬰兒是種奇怪的感覺,幼小的身軀抱起來有種舒適的柔感。 女孩的母親站住腳,瞪著我,有一瞬間,她表情迷惑而動搖。“你怎么知道這是伊麗莎白?你從來沒法把她們區(qū)分開!薄斑@容易,媽媽。伊麗莎白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她的名字也更長,但瑪麗只有一個酒窩!薄澳憧烧鎵蚵斆鞯模 彼瓞旣,率先走下樓梯。 我跟在母親后面,伊麗莎白把臉窩在我肩上。餐桌被豐盛的宴席壓得嘎嘎作響——薄煎餅,熏肉,一壺熱楓糖汁,一罐冒熱氣的牛奶,還有盛在瓷碗里的香蕉片。在森林中經(jīng)歷過有什么吃什么的漫長歲月后,這頓簡單的早餐就像散發(fā)著異國情調(diào)的高級自助餐,豐盛而且都是熟的,允諾著我將會衣食無憂。 “看,亨利,我做了所有你愛吃的。” 我真能當場親她一下。如果她不辭勞苦做出亨利喜歡的食物,并為此而高興的話,那么我大快朵頤,盡情享用,她一定會歡天喜地了。吃完四個煎餅,八條熏肉,牛奶喝得只剩兩小杯后,我還在嚷餓,于是她又給我做了三個蛋,并拿家里烤的面包做了半條吐司。我的新陳代謝似乎已經(jīng)改變了。露絲·戴把我的好胃口當做是我愛她的表現(xiàn),于是在接下來的十一年,到我去上大學之前,她一直嬌慣著我。不久,她升華了自己的焦慮,開始和我一樣大吃大喝起來。數(shù)十年的換生靈生活塑造了我的胃口和精力,但她是個十足的人類,年年都在發(fā)福。這些年,我常想,如果她是和自己真正的長子在一起,會不會變得這么厲害,還會不會用食物來填補疑心的侵蝕呢? 第一天,她把我關在屋子里,畢竟發(fā)生了這種事,誰又能說她的不是?她除塵、掃地、刷碟子、換嬰兒尿布,我就緊跟著她,比影子黏得還牢,用心揣摩,學習怎樣才能把這兒子當?shù)酶。屋里的感覺比森林更安全,但有種奇怪而疏離的感覺,潛伏著小小的驚訝。日光從拉起的窗簾后斜射而入,在墻壁上蔓延,在地毯上投射下圖案,那和枝葉下的圖案形狀完全不同。特別有意思的是由塵點組成的小空間,只有在陽光照耀下才能看清。與戶外燦爛的陽光相比,室內(nèi)的光線有種催眠效果,這對雙胞胎尤其明顯。午餐后,她們很快就疲倦了——這對我來說可是一大好事——下午一兩點鐘時,她們開始打盹。 母親從她們房間躡手躡腳地走出來,看到我耐心地等在原地,像個哨兵似的站在走廊上。我被一個電插座迷住了,它朝我直叫,讓我很惱火。雖然雙胞胎的房門關著,她們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聽起來像風暴在樹林中呼嘯,因為我還沒有把自己訓練得聽而不聞。媽媽牽起我的手,她柔軟的一握使我為之久久感念。這女人用她的觸摸,在我心中生出深沉的寧靜。我想起亨利盥洗架上的書,就問她能否給我讀個故事。 我們?nèi)サ轿业姆块g,一起爬上床。在過去的一個世紀中,成人是徹底的陌路人,而與換生靈共處的生活也已經(jīng)扭曲了我的視角。她的體形是我的兩倍有余,看起來那么堅固結實,特別是跟我所假扮的這個清瘦的男孩相比,簡直不像真的。我的位置似乎既脆弱又不穩(wěn)定,假如她翻一個身,就能像一捆柴火一樣把我壓扁。但她碩大的尺寸像碉堡一樣把外間世界隔開,保護我不受所有敵人的侵害。雙胞胎睡覺時,她給我讀格林童話——《尋找害怕的年輕人》、《狼和七只小羊》、《漢瑟爾與葛萊特》、《唱歌的骨頭》、《無手的姑娘》,還有其他許多故事,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我最喜歡的是《灰姑娘》和《小紅帽》,她朗讀時,音色適中,娓娓動聽,對那些令人難過的童話來說,是過于歡快了。在她音樂般的嗓音中,傳來許久之前的回音,我躺在她身邊,數(shù)十年的時光為之消卻。 很久之前,我聽過這些故事,但是聽的是德語,講故事的是我的親生母親(是的,我以前也有母親),她從《兒童與家庭的童話集》中給我讀灰姑娘和小紅帽。我想忘記,也覺得自己正在忘記,但她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如此清晰。 “曾經(jīng),在一個很深、很深的樹林里! 雖然我許久之前就離開了換生靈的社會,但在某種意義上,我仍然停留在那片黑森林中,對那些我愛的人隱瞞我的真實身份。直到此刻,在去年那些奇怪的事情過后,我才鼓起勇氣來講述這個故事。這是我姍姍來遲的告白,我一直不敢啟齒,如今說出來,是因為這些過去威脅著我的兒子。我們改變著。我改變了。 我走了。這不是童話,而是我雙重生活的真實寫照,我把它留在故事開頭的地方,這樣或許我還能為人所知。 我的故事開始時,我是個七歲男孩,沒有現(xiàn)在的種種欲望。將近三十年前,在一個八月的下午,我離家出走后再也沒有回去。我已忘懷那些讓我出走的瑣事,但卻記得自己是準備了一次長途旅行,往口袋里塞滿了午餐剩下來的餅干,輕手輕腳地出門,母親也許并不知道我已離去。 我們的院子沐浴在日光下,從農(nóng)莊的后門一直鋪陳到森林稀疏的邊緣,好似一處邊陲之地,使人小心翼翼地穿過去時,還惴惴然地怕被發(fā)現(xiàn)。一進入這片野地,我立刻有了安全感,躲進昏暗幽深的樹林里。走在里面,沉寂在樹木的空隙間筑巢,鳥兒停止了歌唱,蟲兒也在休息。一棵樹在熾熱的溫度下感到倦怠,它呻吟著,仿佛根部正在晃動。偶爾一縷清風掠過,碧綠的樹冠就發(fā)出聲聲嘆息。陽光在沿途的樹木間灑落,我看到一株巨大的栗樹,它的底部有個大洞,我爬進去藏在里面,等著聽搜尋人員的呼喚。但當他們接近到可以招呼的時候,我卻一動不動。傍晚時分,在褪去的夕陽下,在涼爽的星空下,大人們不停地呼喚著“亨——利”。我拒絕回答。手電筒的光芒瘋狂地在樹林里跳躍,搜尋人員經(jīng)過我的身旁,他們在灌木叢中跌跌撞撞,在樹樁和倒下的樹干間磕磕碰碰。不久,呼喊聲遁入遠處,漸漸變成回響、低語,最后四周一片寂靜。我決定不讓他們找到我。 我又往我的小窩里鉆深了一些,把臉蛋貼在這棵樹的筋絡上,呼吸著它陳腐的芳香和黑暗的滋味,粗糙的樹皮摩擦著我的肌膚。遠處傳來低沉的聲音,匯聚成一片嘈雜。隨著它的接近,低語聲漸響漸快。它朝這棵空樹快步而來,樹枝啪啪地被折斷,樹葉沙沙地被踩碎,它停在我藏身處的附近。呼哧呼哧的喘氣聲,輕輕的說話聲,還有腳步聲。我緊緊地蜷成一團,有什么東西爬進洞里,碰到我的腳。冷冰冰的手指環(huán)住我光光的腳踝,拖動起來。 他們把我扯出樹洞,按在地上。我才叫了一聲,就有一只小手鉗住我的嘴,另一雙手塞了個東西進來。黑暗中,他們的輪廓模糊不清,但他們的身材和體形和我相似。他們飛快地扒了我的衣服,把我綁得像個蜘蛛網(wǎng)里的木乃伊。這些小孩子,這些異常強壯的男孩和女孩綁架了我。 他們扛起我就跑。我被一雙雙手和細瘦的肩膀舉著,以極其危險的速度仰面朝天在森林里疾奔。頭頂上的星星刺破天幕,如流星瀉雨般飛馳,我周圍的世界在黑暗中飛快地旋轉(zhuǎn)開去。這群運動健將舉重若輕,毫不費力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表和礙事的樹木間穿梭,連一個趔趄、絆腳都沒有。我就像一頭貓頭鷹滑翔在樹林的黑夜中,既興奮又害怕。他們扛著我時,彼此間嘰里咕嚕地說話,聽上去像松鼠的叫聲,又像鹿粗聲大氣的咳嗽。一個沙啞的聲音低聲說著什么“走開來”或是“亨利·戴”。大多數(shù)人都沉默不語,但時不時地會有一個像狼一樣地噓氣。這群人像是收到信號似的放慢腳步,在一條小徑上小跑而行,我后來發(fā)現(xiàn)這是一條開辟好了的鹿道,供森林里的居民們使用。 蚊子在我裸露的臉上、手上、腳上叮著,盡情地咬我,暢飲我的鮮血。我開始覺得癢癢,非常想抓撓。在一片蟋蟀、知了、偷窺的青蛙發(fā)出的噪音中,潺潺的流水在附近汩汩流淌。這群小魔鬼整齊劃一地叫嚷著,直到隊伍突然停下,我聽到了河流的聲響,接著刷地一下子,我被拋進了水里。 淹死是種可怕的死法。讓我受到驚嚇的不是騰空而起,也不是與河水的撞擊,而是我的身體劃破水面的聲音。溫暖的空氣和冰冷的河水突然合而為一,把我嚇得魂飛魄散。堵嘴的東西沒有掉出來,我的手也沒有松綁。我沉了下去,什么都看不到,有一陣子我屏住呼吸,但肺里被急速充滿了水,隨即就感到胸部和頭部痛苦的壓力。我眼前并沒有閃過歷歷往事——我才只有七歲——也沒有呼叫爸媽和上帝。我最后的念頭不是正在死去,而是已經(jīng)死了。水包圍著我,也包圍著我的靈魂,水在深處四合,水草纏繞在我的頭上。 多少年后,我轉(zhuǎn)變和凈化的故事成為傳奇,據(jù)說他們讓我復蘇時,一股子水激射出來,里面游著蝌蚪和小魚。我最初的記憶是,我在一張臨時湊合的床上醒過來,鼻孔和嘴里有干結的鼻涕,身上蓋著一張?zhí)J葦毯子。坐在石頭上,樹樁上,圍著我的是一群仙靈——他們就是這樣稱呼自己的——他們安靜地聊著天,好像我并不在場。我數(shù)了數(shù),連我在內(nèi)剛好十二位。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發(fā)現(xiàn)我醒了,活過來了。我沒有動彈,既害怕又尷尬,因為除了遮蓋,我一絲不掛。整個場面感覺就像一個正在蘇醒的夢,又仿佛是我死后重生。 他們指著我,興奮地說著話。起初,他們的語言聽起來很走調(diào),像是勒著喉嚨發(fā)出來的輔音和靜電干擾的噪音。但是細聽起來,我能聽出這是一種變了調(diào)子的英語。他們?yōu)榱瞬粐樦,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就像走近一只墜落的雛鳥,或是一頭和母鹿走散了的小鹿。 “我們覺得你可能還沒好! “你餓嗎?” “你渴嗎?想喝點水嗎?” 他們又湊近了些,我看得更清楚了。他們好像一伙走失的孩童。六個男孩,五個女孩,柔軟、纖細,皮膚因為日曬和塵灰而色澤發(fā)暗。他們幾乎是光著身子,無論男女都穿不合身的短褲或老式的燈籠褲,有三四個穿著破舊的運動衫。沒人穿鞋,他們的腳底都長滿繭子,堅硬一如他們的手掌。頭發(fā)長而亂,鬈曲打結,纏成一團。少數(shù)幾個有一副完整的乳牙,其他人牙齒脫落的地方露出牙縫。唯有一個較其余年長幾歲的,門牙處長著兩顆恒牙。他們的面孔漂亮精致。他們審視我時,黯淡空茫的眼睛邊上積起淡淡的魚尾紋。他們不像我認識的任何孩子,卻像是裹在野孩兒身體里的古人。 他們是仙靈,但并非書上、畫中或電影里看到的那種。一點兒也不像七個小矮人、芒奇金、侏儒、大拇指湯姆、棕仙、森林小仙 或者幻想曲開頭那些幾乎裸身飛行的小仙靈。也不像指引彩虹的盡頭、紅帽綠衣的小人兒。更不像圣誕老人的幫手、食人魔、北歐小矮人,或者是格林童話、鵝媽媽故事里的其他魔鬼。男孩和女孩都困陷在時間里,擁有不老的生命,兇猛得像一群野狗。 一個栗色皮膚的女孩蹲在我身側(cè),在我頭邊的積塵上劃著圖案。“我叫斯帕克。”這個仙靈微笑著看著我,“你得吃點東西!彼辛苏惺郑瑔舅呐笥褌冞^來。他們把三個碗放在我面前:一碗是蒲公英葉、豆瓣、野蘑菇做成的沙拉,一碗是天亮前從荊棘中摘來的黑莓,還有一碗是各種各樣的燒烤甲蟲。我沒有動第三碗,只就著一只葫蘆里干凈的涼水,把水果和蔬菜風卷殘云地吃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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